成一想努力写一部好看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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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前，山西作家成一将《白银谷》送到老作家马烽手里时，年近八旬的马烽调侃说：“写了大作了？”当时马烽身体并不太好，不料居然把这套书看完了，并且给成一写了封信，大致说，本来想翻翻就摞下，没想到就放不下了。《白银谷》成为老人一生中看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

在率先走向市场的作家出版社中，姜琳也属于老资格、有眼光的名了。谈到8年前《白银谷》的出版，那一切至今历历在目。厚厚一摞打印稿摆在面前，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么厚的书，谁会看？谁来买？临出差的前一天，她随手抓了一小叠放在包里，准备打发旅途的无聊时光，没想到，这书稿一看进去，就没再放下手。也幸好没放下，才有了后来《白银谷》的入围茅盾文学奖，才有了由《白银谷》改编的《白银帝国》这部巨资投入、明星出演的电视连续剧。

这一经历台湾女作家苏伟贞也同样遭遇。大概有无数读者能从如何结缘《白银谷》的话题中找到同样惊喜与痴迷的阅读感受。

成一又总是出手不凡。沉寂了8年，今年才从从容容地出版了《茶道青红》（作家出版社），厚厚一本书，却又赢得了满堂彩。

写了20多年的成一，路是越走越宽了。他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才逐渐悟出的道理：小说还是要写给读者看的。如果说到赵树理对成一有什么影响的话，他觉得这一点首当其冲。

从解构到建构

成一幼时随祖父、父亲来到太谷，在这个百年前晋商的兴盛之地，成一的父辈也“入乡随俗”开始经商，所以成一对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叱咤风云的晋商有着深刻的印象。他小时候曾无数次到晋商大院里无拘无束地嬉闹，从未想过多少年后自己也会在晋商题材的“大院”里“穿梭”自如。他说，那时没想过要写小说，但也会在潜意识里想这些在大院里生活的人如果活着将是个什么样，而自己同学里也有不少是曹家子弟、孙家后裔。

1968年，成一在南天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赴山西省原平神山村插队务农。当时正是农村改革初期，到处都是新气象、新风貌，所以成一早期的很多小说关注中国农民并不意外。

成一把自己的创作分为三个阶段，最早是写农村题材，山西的农村题材比较发达，历史悠久，他一上手写农村题材，《顶凌下种》获得了首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成为“文革”之后第一位获全国奖的山西作家。《游戏》是那一时期的代表作；第二个阶段是90年代，《游戏》之后，他到祁县挂职县委副书记。虽然没有具体分管某项工作，但是这一职务为他搜集晋商史料、文献等提供了很大便利。199 年，他推出了用反侦破笔法揭示了晋商的消亡之谜的《真迹》（上海文艺出版社）。这一时期，文学本身面临着调整，成一也转向对知识分子的关注，此后又一部《加冕现场》，却是喜剧中裹着无尽悲凉的苦涩。这两部成一初涉晋商题材的试水之作，具有强烈的悲剧性幻灭感的描述，是经历了十年浩劫的中国历史最直接的情感反射；第三个阶段，以长篇小说《白银谷》为标志，成一转向晋商题材写作，他开始建构一种实在的、可以考察的历史，并尝试把很多可读性的元素推到故事前面。

开始写小说时，他不愿意被朋友知道，就想了个笔名：本名王成业，既然在家中排行老大，那就叫成一。渐渐地，他的笔名捂也捂不住了，因为成一每部作品都掷地有声，短篇小说《顶凌下种》获全国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绿色山岗》获1980年《北京文学》奖、山西省首届政府文学奖银奖，短篇小说《远天远地》获1979年-1984年《新港》文学奖，《人样儿》获《汾水》文学奖，《本家主任》获1981年《山西文学》作品奖。

真正的“先锋”转型了

作家蒋韵对成一有段精彩的描述：“我不知道成一写作的目的，我只知道他是竭尽全力地去讲好他的故事。这是他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发现体验和自己的叙述及语言，不是福克纳的，也不是卡夫卡的，不是马尔克斯也不是博尔赫斯的。成一决不甘心使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叙述变成大师们的‘副本’。”蒋韵说，成一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新潮作家”，却是真正的“先锋”，一个人走在路上，没有人同行，也没有人喝彩。

然而这样一个先锋者，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也转型了。当时，外界对他由《白银谷》的转型曾有过争议。成一是那样的自信沉着，一如当年的先锋行者，依然不急不缓地朝前走。

“到了1986年，我产生了转型的想法，因为觉得写农村小说也写不出什么新意，就又把儿时的晋商情结翻出来。”成一说，关于自己的转型，想法非常简单，就是希望自己的作品有读者。成一那时四五十岁，快退休了，送给同学几本作品，他们看了之后，都说内容比较好，就是水平高看不太懂。“人家也是学中文的，水平也不差。我发现自己的作品，评论家能寻找出很多话题，但是朋友、家人都不看。”年轻的时候，成一写自己的纯文学，就希望写出“不一样”的作品，希望在传统文学中找到新意。上了年纪，慢慢转变过来，理解了读者对作家的重要性。

之所以选中晋商题材，一方面是这一题材对大家来说本身就具有神秘性，富有传奇色彩，很适合写小说；另一方面，能充分展开故事，人物在事件中沉浮，为作家塑造人物，讲述故事提供了很大的空间。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晋商题材吸引成一的，不在它曾富可敌国，而在它从不曾形诸文字。“1986年的时候，知道晋商的人还很少。由于历代封建政权很少过问经济，所以古代官修史料中根本没有‘商人’这一项。”成一在那段时间里翻遍了太谷、平遥、祁县的县志，但所获寥寥。

他开始搜罗所有有关晋商的图书。有一本很厚的《山西票号资料研究》，是文革前人民银行的科研项目，所有涉及到票号的文件资料，所有的野史笔记都搜集全了，只是当时也没有出版，成一就找到银行有关部门借来看，基本上把涉及票号的部分都了解得比较清楚。燕京大学社会学教授陈来田对晋商做了详细调查写就的《山西票庄考略》，成一都找来看了。平遥一家老字号驻北京的掌柜李宏龄，退休后把各码头字号和山西总部的来往信件集结成《同舟共济》，这本书对成一有诸多启发，使他对那一时期的生活陡然增加了感性认识。清朝时晋商怎么说话，具体称谓，怎么用银子……成一说，写小说和搞学术不同，特别难的就是感性认识。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真正了解了那段历史之后，成一的创作基本上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在近90万字的《白银谷》中，成一着力加强了故事性、可看性，《白银谷》的小说和电视剧最大的看点，一个就是展现了晋商200多年的金融传奇，本身就具有很强的故事性；其次，塑造了几个在以前的小说中没有出现过的人物。对豪门深藏的善恶恩怨、商家周围的官场宦海、士林儒业、武林镖局、西洋教会都有着丰满鲜活、淋漓尽致的描绘。不但使普通读者对晋商题材有了深入细致的了解，专家学者也受益非浅。经济学家梁小民在《寻找晋商的足迹》一书中说：“作为山西人，应该让世人知道一个真实的晋商。这些年断断续续读了一些有关晋商的资料和著作，也多次去平遥、祁县、太谷考察、体验。但由于俗事繁忙，始终没有认真研究。山西作家成一先生的小说《白银谷》激发了我研究晋商的兴趣。读完这本小说后写的《探求晋商衰败之谜》（曾发表于《读书》杂志，后收入《我读》一书中）成为我实现多年研究晋商梦的起点。”

再过一把晋商瘾

写完《白银谷》之后，成一觉得对晋商表达差不多了，担心再写难有新意。于是休息了一段时间，但又觉得积累的茶商素材扔了可惜，便又开始创作《茶道青红》。他认为这部著作，为现代人提供了办实业的自信。“对于工商，还需要自信。我觉得把这些写出来，对于大家办实业、树立自信有一点帮助。”写了几十年小说，成一将所谓艺术创新渐渐看得平淡。小说于读者是否有益，反倒不敢马虎。随着经济发达，国人的民族自信心也逐渐恢复，比如对传统文化的重新审视，便是一种表现。但这中间也多“热”于精神文化方面的软领域，对我们先人在工商实业方面的能力，在吃苦耐劳之外的专业能力，传奇之外的制度创新能力，似乎不那么自信。这是成一写作《茶道青红》的主要动力。

其次，他还想再做一次“过瘾”的文学叙事。当前小说读者流失的外部原因固然很多，但作家也需要调整自己，小说叙事不宜重“叙”轻“事”。较之《白银谷》，《茶道青红》写得更为从容自在，这对于成一而言，与其说是写作，不如说是在享受“过瘾”的叙事。

成一的老朋友、山西作家李锐对成一有着非常熟悉的了解。他认为自上个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现当代文学一直在走一条不断西化的道路。中国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文学史，几可看做是欧美文学的“副本文学史”。李锐说：“在我看来，‘建立现代汉语的主体性’是自新文化运动以来，一直未能完成的历史命题。所谓主体性的建立首先要具备的就是对现代汉语的自信心。在成一的晋商小说中，在成一从容不迫、淡定自信的叙述中，我不但看到了感人的故事、湮没的沧桑，更看到了一个写作者对母语坚定不移的自信。”

李锐将《茶道青红》定义为“新白话小说”，并且是有两个“自觉”在支撑“新白话小说”：“一是成一有一种深刻的历史意识、历史的自觉；二是语言的自觉。 在《茶道青红》中，成一的语言更趋古朴、典雅，颇具《三言二拍》的神韵，而现人口语的加入又让古朴生机勃勃焕然一新。他这样写小说不是无意识的、随大流的，而是对中国白话清醒的思考。他的语言尽量简化、净化，简单句式背后，却是对百年文化的承担。我们要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用方块字的写作回答别人的淹没，在这里，成一给我们做出了非常好的榜样。”李锐说，成一是在主流历史之外打捞人性的光辉。

在成一看来，语言是小说最重要的因素，小说就是用文字来呈现的，是和读者交流的界面。文字有这么来源：古典文学、群众口语、西方语言。五四以来，文学大家梁实秋、鲁迅等人，他们的古典文学素养深厚，又能出国的经历，直接懂外来语言，在提倡白话的时候，知道如何改变古典语言的局限性。他们把三种元素吸收进来，所以语言具有独特的魅力；后来的作家，大多是看翻译的作品，群众语言固然吸收得多，对于积累了几千年的中国古典文学领悟得却不够，表达就不是那么有力量，所以得回过头来向古典学习。

对于当下涌现出的诸多晋商题材影视及小说作品，成一表示，晋商热是一件好事，可以树立山西人的自信的一面传达出去。“过去描写晋商，封闭保守的情绪特别严重，现在我倒觉得，晋商题材中为了收视率，把它写得有些过于现代化，过度编造也不好。这是对晋商史料研究不够造成的。在当时官方什么条件也没提供的情况下，晋商能做大本身就是了不起的事情。这种精神对于当代有裨益的。”

在《茶道青红》中，成一塑造的人物大多非常善良。对于这一点，成一解释说：“《茶道青红》这么写，是有感于现在商业中黑暗的东西太多，好象经商是干坏事的行业，无商不奸，无奸不商，我这么写，也是有善良的愿望，把商业当成正经行业来做，让大学家产生敬畏之感，明白诚信守规矩是最赚钱的资本。山西人早就和国外大品牌接轨了。国外的品牌也是经过多年的运作，也是把诚信放在首位。山西人很善良，因为经营时间长了，他们取到了经商真经，而很多人在取经半路上住在高老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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