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窃短篇小说
门被打开,一道像雪一样的光线直射过来,伴以疾厉而嘈杂的人声。我被刺得睁不开眼睛。不知道醒了还是没醒,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在家里。我压根儿没有家,如果你要把家定义成一个自私狭隘的地方的话。比如,家里要有父母,我没有;家里要有钱,我没有;家里还应当有客人,我也没有。小米家里就总是有客,我一直很羡慕她,我觉得家里总有客人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小米家里很有身份,她父亲是福利院院长,我们福利院最和气的一个人。他对谁都点头呵腰,看到高个子,他的身材跟着高大起来。看到小个子,他的身材会随之而缩小。当他和四五岁的孤儿说话时,他就变得只有四五岁的孤儿那么高了。他永远与人平视,让你看着他的眼睛,仿佛那是一个包子店,你伸出手能拿到热乎乎的包子。
很多人喜欢小米的父亲。但我和小杰只喜欢小米。现在小杰躺在另一张床上,在一道雪一样的光线直射着我时,也有一道雪一样的光线直射着他。我没去看他,光线太强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是凭感觉,我和小杰都被雪一样的光线控制了。我们像冬天雪地里被堆成的雪人,有个人样,自己却不能动弹,别人怎么弄你都行。
小米比我们约摸小两岁。我和小杰喜欢小米一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像个洋娃娃;二是因为她是个弱智,不懂得歧视我们,也不去上学,总是和我们一起玩。她十岁时,口袋里还揣满了玻璃球和双面胶贴,偶尔钻出几粒大白兔奶糖,高兴得我和小杰要开庆功会。
我和小杰从小在这家福利院长大。开始我们以为这是我们的家,稍微长大点才明白,我们没有父母,没有家,我们像是福利院里面那棵大樟树生的,或者是福利院门厅处的那两根红砖柱子生的。早几年,我们还很小的时候,我和小杰不是在大樟树下带小米过家家,就是在两根红砖柱子之间玩猫捉老鼠。其他没有家的小朋友很想跟我们一起玩,但我们不喜欢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小杰都没有家,却一点不喜欢和其他没有家的小朋友一起玩,我们只喜欢和小米这样有家的小朋友一起玩。可是,这个福利院里的小朋友,只有小米有家,而且他父亲是院长。我们借着和小米的关系,虚荣地以为这个福利院同样是我们的家。即使不是小米的父母亲生的,也是福利院里面的大樟树或者红砖柱子生的。这种虚荣心一直到小米的父亲把我们送到学校去,才被无情地打破。
去年,同为十四岁的我和小杰——福利院里两个最大的孩子,在福利院啰里啰嗦上完小学课程后,小米的父亲说,福利院无法教我们中学的课,他已经联系好了一所初中,送我们去那里继续深造。我和小杰读不进书,经常受到小米父亲微笑着的批评,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微笑着不准小米跟我们玩。他把我们送进外面的初中,我和小杰一致认为,他肯定是想切断我们跟小米的联系,让小米再不跟我们玩了。
有人高声大气地喝斥:起来!起来!
我起不来,一是因为确实没有睡醒,瞌睡虫还在嗡嗡地叫;二是因为我身上盖着厚厚的钞票,全是红色的百元大钞。我想,小杰也一样起不来,他身上钞票比我还盖得厚些,他天生比我怕冷。
我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睛。它瞪着我,瞪得溜圆,眼睛后面应该有一个让人惊骇的庞然大物。但我的眼睛被雪一般的光线刺得睁不开来,我看不到后面的庞然大物,只感觉得到一团巨大的光晕,像我们在福利院那台唯一的电视机里看到过的史前动物。小杰跳起来喊道,啊,这个动物好漂亮!我纳闷地说,哪里漂亮,身上尽是斑。小杰没好气地说,你有毛病吧,那是电视机上的雪花点。小米歪着头看我,好像我比那个史前动物还奇怪。我当时恨不得找条缝钻下去,小米望着我时,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就想从那条缝里钻进去。
在福利院后面的竹林里,我曾和小杰讨论过我们两个谁讨小米做老婆的问题。小杰说,他早就想要小米做老婆了。我说,我比他更早。他问我,你是什么时候想的?我说,我刚懂事就想了。小杰又问,你什么时候懂事的。我说,三岁半。小杰沉思了会,低着头,很不甘心地说,那是你早些,我四岁才懂事。我看到小杰脸上不得劲,有点想哭了,安慰他道,没关系,你可以找“鼻涕虫”做老婆。“鼻涕虫”是我们在福利院的一个妹妹,她一年四季拖着鼻涕,像一条胖乎乎的虫子,当虫子爬到嘴唇那里时,她伸出舌头往上一轮,就把那条虫子吃掉了。她饭量很小,几乎靠吃鼻涕虫为生。大人们叫她“鼻涕虫”,我看她可是鼻涕虫的天敌。小杰对我的分配很不满意,他说,要小米给我们两个做老婆。我想了想,大度地答应了。但我说,要征得小米的同意。小杰赶紧把小米叫过来,问她同不同意做我们两个的老婆。小米问,老婆是什么东西。小杰抓着脑袋说,老婆……老婆是比好朋友还要好朋友!我觉得小杰解释得不准确,补充道,比如,你妈妈就是你爸爸的老婆。小米果然懂了,她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小杰高兴得放声笑,同时喷出两鼻孔五颜六色的浓鼻涕,比“鼻涕虫”还恐怖。
这大概是我们八岁时的事情。那片竹林还是我们八岁时的样子,但我们长高多了。后来发现,小米的父亲不准小米跟我们玩,直至把我和小杰赶出福利院,我们才明白,小米是不可能成为我们的老婆的。小杰挽起我的手,沙着嗓子说:“小米宝里宝气,她只能做我们八岁时的老婆。我们十四岁了,我们也不要她做老婆了。”我没有做声,但我同意小杰的观点。
那双乌黑的眼睛迅速向我逼近,在即将到我面前时,它竟像只鹰一般俯冲直下。我的手进入了它的视野,并在一瞬间被它叼住。原来,它是专门来找我这双手的。它不是一双乌黑的眼睛,而是一副冰冷的手铐。
小米父亲送我们去的那个学校很不好玩。我们只能住在学校里,学校比福利院大得多,人多得多,我和小杰不习惯。在福利院,我和小杰随便欺负别的小朋友;在这里,都是别的同学欺负我们;在福利院,大人对我们很好;在这里,连老师都瞧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成绩很差,而且没有父母。我们要不是福利院那棵大樟树,要不是那两根红砖柱子生的,总不能让它们来学校参加家长会,或者教师节给班主任意思意思吧。还别说,我经常想念福利院的那棵大樟树和那两根红砖柱子,想念夏天它们给予我们的阴凉,想念下雨时它们给予我们的庇护,想念从樟树上掉下的叶子和从柱子上驳落下来的混凝土块。我可以想得眼泪水哗哗直流,流得我都很惊讶,自己脑壳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水。平时喝进去的水,明明几泡尿撒光了,干嘛眼泪水有时比尿还长呢。在这样的情感与生活体验中,我竟不期然得到一个秘密,眼泪水和尿都是咸的。我把这个秘密告诉小杰。小杰开始硬不相信,他说,一个下面屙的,一个上面流的,怎么会是同一种味道?我理直气壮地说,不信你尝尝。他果然把自己的泪水和尿液各尝了一点,终于心服口服。
小米的父亲把我们送到那个学校刚好三个月,我和小杰就跑了出来。那天晚自习,小杰把前面女同学的辫子用大图钉钉在他的课桌上。女同学猛地站起来要上厕所,她的辫子几乎把小杰的课桌吊了起来。女同学痛得嗷嗷直叫,冲出教室直往班主任办公室跑。小杰吓傻了,他上周因为没交作业被班主任扫过耳光,他可不想再在脸上印五个大红指印了。他问我逃不逃。我说,逃。我们随之也冲出教室,悄悄从校园北面围墙一道破损的豁口处翻了过去。
到了学校外面,我们才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到哪里去呢?小杰说,回福利院吧。我说,不行,小米的父亲看见我们回去,肯定会把我们再送到学校来,班主任不打死我们才怪……我们一边走,一边讨论,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结论。好在左脚和右脚的讨论有了结果——我们来到一条江边。江又大又宽啊,虽然能望到对岸的灯光,但我们在它面前,仍然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可怜。
沿着江走,不晓得是什么方向,反正方向对我们也没用。我们看到一座巨大的桥。江那么宽,桥却硬生生地横跨在江面上,步子甩得好大,每一个桥拱都像一个杂技表演者在空中把腿劈开。我们来到了大桥下面。拱顶在黑暗中摇晃,当时我们很害怕,后来弄清了那是上面的车太多、太快所产生的幻觉。桥下有好几个人,老头子多,坐的坐着,躺的躺着,他们头发像刺猬,脸像在墨水里浸过,衣服比福利院的抹布还脏。一个中年男子躺在最里面的桥壁下,看上去他身体很虚弱,旁边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包菜头,小手撑着下巴,黑亮的眼睛紧紧盯住我和小杰。我矮着身子,问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她转头看了看躺着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她的父亲。父亲对她笑笑,她便回过头,轻轻地答道,我叫小米。声音像一根针掉到地上,但我和小杰都吓了一跳。小杰歪着头再问,是不是叫小米?小女孩点点头,一边点一边要把头埋到两只手臂里去。小米,小米,小杰自言自语。小女孩柔慢而决定地纠正道,我不是小米,我是小米。我摸摸小米的脸,哦,小米,小米,真好听。
和小米父女俩混熟了,在他们旁边睡了一晚,硬扎扎的水泥地,硌得身上直疼。要不是瞌睡虫拼命往眼缝里钻,咋就睡得着。第二天,一觉醒来,全身散了架,拼都拼不拢,好不容易,勉勉强强凑成副人形,孬孬歪歪地站不直。小杰说,他肚子饿扁了,肚皮挨到了脊梁骨。我们没一分钱。我和小杰互相帮扶,眼睛像灯笼样照着地上,半个小时后,小杰真的在花坛边捡到一枚硬币,但只有一角。我们到处问一角钱能买到哪种吃的东西,所有摊贩都把他们冰冷的面孔左右摆两下。我恨不得抽他们一个耳刮子,像班主任打我们那样。班主任的手不是肉长的,而是一团铁,他的身上肯定还有其他地方像铁,我们来不及勘测就跑了。但无疑,我和小杰,乃至班上所有同学,都羡慕他有那样一双铁手。我们的人生理想便是拥有一双那样令人骄傲的铁手,有的同学大有希望,我和小杰则材质差了很多。
一股热乎乎的香气牵引了我们。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包子店,小杰再没把那枚绊式样的一角硬币拿出来。我们对视一眼,忽然惊人一致地做出同一个动作,从摊点上拿一个大包子就跑。后面马上传来老板的声音:“偷包子啦,快抓住那两只兔崽子!”有人追来,风声一阵紧似一阵,追的人越来越多。我和小杰像上了发条的轮子,一路狂奔。在一条小巷子里,有人堵在我们前面。我和小杰想绕开他,却被他一手一人拎了起来。我把包子递过去,说,对不起,包子还给你。他把我们放下来,说,谁稀罕你的包子。偷的不是?偷得满街喊打,什么水平!跟我来。我们乖乖地跟着他,从一条更小的巷子进去,弯几弯,拐几拐,一扇门开了,里面有五六个人,比我们大小差不了几岁。他们见了我和小杰很漠然,一点也不惊讶,更不激动,好像我们早就是他们这一伙的。有一小个子望着我手上的包子流出口水,我没有理他,自己赶快几口把包子吃掉了。带我们来的那个人并不五大三粗,但显得很有力量。他最大,二十来岁,长得蛮帅,像电视里的明星。他问我们从哪里来。小杰说,从学校。我说,从福利院。他板起面孔,到底从哪里来?我说,从福利院到学校,再从学校到桥下,再从桥下到这里。他冷笑,上来搜我们的身。从小杰裤口袋里搜出那枚一角硬币,问,偷的?小杰说,捡的。他把硬币在手掌心抛一抛,随后放进了自己的裤口袋里。
他说,你们要有口饭吃,就跟着我强哥,像这些小兄弟一样。我刚才看见你们在那包子店,手法太拙劣了,如果我不出面相救,不被他们抓住打断腿才怪。我和小杰没办法,连互相对视都省了,连忙表示同意。强哥向我们宣布纪律:一,互相之间严禁打架,违者开除;二,当天所得当天交公(所谓交公就是交给强哥),若发现藏有私款者,打三十大板,并开除;三,不得单独行动,违者打十大板;四,不得在附近行动,违者打十大板;五,严禁出卖同伴,违者遭天打雷殛,不得好死。
接下来,是强哥对我和小杰所进行的魔鬼训练。他烧了一盆滚烫的水,然后将小杰捡的那枚一角硬币丢进去,要我们从水里把硬币拿出来。我们觉得不可思议,快烧开了的水呢。强哥喊那小个子过来做示范,他眼都不眨,我们也没眨眼,但还没看清,他就把水盆里的硬币放到了强哥手上。强哥咧开嘴笑了,他不笑好看些,一笑起来显得阴冷,好像电视里演的坏人。强哥看着小杰,小杰慢腾腾地把手指往盆里试探。强哥说,你这样子能把人家钱包掏出来?看哪个富贵人家收你去绣花还差不多。然后,他站起来,吼道,你们不练到哪里去搞钱?没有钱到哪里去吃饭?不吃饭你怕不怕饿死?
怕。我们最怕的是挨饿,还怕强哥笑起来的那股阴冷。强哥又看着我,笑得更加阴冷,好像他脸上爬着一只蝎子。你们是想站到水凉了再下手吧,好主意啊。我数数,三十秒内那枚硬币如果还在盆里,我烧壶开水给你们洗澡。我打定主意,看了看硬币在盆底的位置,闭上眼,手“唆”的伸进去,触到硬币了,但水太烫,硬币太小,实在拿不起来。从水里出来的手变成一团红烧肉,我痛得哭了。强哥一瓢冷水泼过来,疼痛立即降了许多,他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撮黑色粉末,吐几口痰在里面,用指头一顿搅和,敷到我的手上。他说,干我们这行,勇气最重要,我晓得你们拿不出来,但手都不敢下,算哪门子好汉。
共 11909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文章以十五岁少年的视角看世界,详尽描述了两个孩子从福利院儿童到社会偷儿的曲折经历。少年是善良的,想用偷来的巨款给小米父亲送去治病;少年是单纯的,想把从没见过的这么多钱当被子盖着睡一觉。《少年犯》的主题曲又响在耳畔。可怜的孩子!他们是连妈妈也没得叫的!他们还想到为那个背后指使的剥削者——强哥保密!由小偷行窃而牵出的社会巨蠹或者说硕鼠,已不止一例。对此,真让人啼笑皆非。真不知该感谢偷儿,还是痛恨偷儿。感谢吧,不妥,他们犯了国法;痛恨吧,也似乎不妥,因为正是他们,才使得更大的窃贼落。同为窃,窃铢者贼,窃国者候。到底谁的危害更大,到底谁更可恨,答案不言自明。感谢作者赐稿!【:玉心】 【江山部·精品推荐1 】
1楼文友:201 - 2 :11:22 单纯的少年,背后的强哥,福利院的小米父女,桥下的小米父女,不同的人,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命运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2楼文友:201 - 16:11:4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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