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丽摔断腿的那天

陈建丽摔断腿的那天，炎热的夏季下起了久违的大雨，那场雨大到让从楼梯上摔下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陈建丽都怀疑，会不会又出现98年那场特大洪水，那场大洪水的记忆本身就像一场山洪，陈建丽享受这种淹没感，她觉得特别美好。
 98年发洪水时，陈建丽还是个刚从县城中专毕业的小姑娘，通过家里几个叔父的关系她顺利进入了市里一家极具规模的纺织厂上班，当了一名光荣的纺织女工。刚进厂她好奇的跟人扯起了家长里短，两句话扯下来把自己走后门的事给暴露了，大家纷纷对她带起了有色眼镜，渐渐的她与众人之间产生了隔阂，陈建丽当时懵懂，很久以后一个男人把她从篮球场上救下来才告诉她，她是个大傻瓜，十足的大傻瓜。回忆起当年那次篮球赛，陈建丽心潮澎湃，她不认为自己参与比赛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事后那个男人说，你这样傻，被人卖了还给人叫好数钱。她不懂，只顾看着男人脸上的汗珠，一颗颗如奇珍异宝悬挂在侧脸，瘦削的脸上表情寡淡。当年厂里办男女职工篮球比赛，陈建丽所在的车间派出了以童花为主力的五名身高均在一米七左右的女工，轮篮球她们一群女的彼此彼此，但她们个头大，气势上压得住，再一个她们无人平日关系处的好，没什么勾心斗角，打篮球靠的就是团结，所以她们五朵金花当仁不让成了她们车间的篮球队队员。童花是队长，车间主任是童花的父亲，不难看出童花的优势何在，陈建丽平时最不对付的就是这个花枝招展，又喜爱嚼舌根的女孩，她知道童花也不待见她，当天开车间会议商量篮球比赛事宜时，车间主任点名说了陈建丽几句，至于什么内容，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谁还记得清，总之说的话不好听，语气态度极其傲慢羞辱，陈建丽忍着火，眼神狠狠的对着童花高傲的脸蛋，她知道这对狗父女是她命中的克心。事后，陈建丽自己也不敢相信，当年自己能勇敢到那种程度，她站起来申请加入篮球队的那一刻，童花不可思议的神情她一辈子都记得，车间主任给了她一个替补的名额。陈建丽之所以要加入篮球队，她第一想到的是要打败童花，尽管她们是一个队伍，但她要在球场上盖过童花的光芒，对于篮球陈建丽并不陌生，当年她在县城读小学，有个体育老师说她是个打篮球的料，除了身高以外，其余都很优秀，是个好苗子。后来，她回忆起体育老师的话，觉得无比可笑，什么叫除了身高以外，说来说去还不是有缺陷，狗屁不通的话在那个体育老师嘴里还说出过很多，她不想一段段回忆。篮球赛第一场，对手是脱胶车间，陈建丽记得脱胶车间有几个四十几岁的老女人特别狠，早听说她们不是朝球去的，只针对拿球的人，什么扯裤子，拽头发，拉衣服，手法非常下流。为了取得胜利，女人们平时被口罩遮挡的脸上，露出了严肃又投入的凶光，她们为什么那么认真呢？有什么好处？一个厂里消防队的年轻小孩告诉准备上场的陈建丽，赢一场车间奖励五十块，两场一百，三场全胜一百块加一大盒皮蛋，要是冠军，要是冠军怎么样，陈建丽至今未知，她只记得上场后原本想拿出小时候的那点三脚猫功夫，熟料一个短头发的老女人直接将她撞倒，由于重心不稳，后倒时不知踩了谁的脚，完全失去了重心，往后倒在了篮球架下，后脑勺篮球架中间横在半空的铁栏上，发出了让全场为之哗然的一声闷响，篮球赛就此暂停。陈建丽醒来的时候，一个男人正在她身边吃冰棒，她知道自己是在医务室，吃冰棒的男人正是医务室唯一的男医生，他姓马，名，建国。
 陈建丽摔断腿那天，马建国刚找到一份兼职，他感到不可思议，肯德基居然会要一个年过四十，且长相碍眼的男人当服务员。店长的说法是，我们企业的包容性足以给社会上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予以最细微的关爱。马建国瞅见店长年轻稚嫩的嘴唇上青色的胡须，心里骂道，日你的娘。事实证明，他马建国的确可以日这位店长的娘，阴差阳错，他未出门，店长的母亲拿着一盒蛋糕进了店里，其他同事们纷纷甜言蜜语，阿姨长，阿姨短，亲切到似乎就真是自己家的亲阿姨一般，刚换好衣服的马建国，不等分配任务，就见到了这个长得精致，妆容精致，打扮精致的女人，一眼望去，尽管年岁定是所有浮夸的配饰与装束掩盖不住的，但有一种迷人的东西叫做气质，马建国嗅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气息，看到了女人身上的气质，女人圆溜溜的眼睛周围画着一圈淡淡的眼影，眼影好像是紫色，又像是白色，搞不清楚，她穿旗袍，上身套一件黑色的丝绸披肩，两只手圆润饱满，一看便知常年不做事，生活悠闲，腕子上的镯子定睛一看，糯冰种翡翠，马建国懂一些文玩知识，光看手上镯子，他就知道女人有来头也有品味，不像街上暴发户的女人，满身金子，像离开金子活不来了似的。马建国对这个女人有好感，说白了，刚才在心里骂的那句日你娘，还真说对了，年轻店长的娘叫他想到了年轻时的点点滴滴，关于爱情，关于女人，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对此有无限感慨，他不像是女人们靠着甜不甜苦不苦的回忆来维系当下，他爱做梦，用幻想来弥补岁月里大大小小的遗憾，正如俗话说，有贼心没贼胆，说的就是马建国这类人。
 他接到陈建丽的电话前一个小时，开始了兼职工作。他本身在一家私人诊所给人打针，当个赤脚医生，兼职的原因在于家里的孩子，孩子上了高中，为了考上好大学，因为成绩偏差，得学个专业，来填补成绩上的缺漏。马建国一直觉得他的孩子不错，至少在别人认为他孩子是个废物的时候他能看出孩子的优点，他认为这孩子的有点在于老成，一脸沧桑跟自己年轻时一样，给人稳重温吞的感觉，值得信任。不少人说他孩子太内向，不适应社会，很容易跟社会脱轨。马建国想来想去，坚决否定了那些无知的说法，什么叫不能适应这个社会？社会是用来适应的？社会摆明就是用来沉默的的嘛，为什么要去适应它？它已经糜烂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因为利益而磨灭自己性格中本真的一部分？没了真实的一面，就能适应社会了？那不是跟社会同流合污了吗？那不就是个俘虏，狗腿子吗？所以，马建国不理睬那些人的劝说，让自己的孩子不要听信那些人的胡说八道，做自己，只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人有一部分是老师，有一部分是自家几个很有钱的亲戚，还有一部分是陈建丽家几个很有钱的亲戚，这些年他们俩跟那些很有钱的亲戚来往得少，几乎没有来往，为什么？他们一致认为，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谁谁谁，只要是个人，一旦有了钱，就会瞧不起身边的人，无论身边的人是亲戚，朋友。还是谁谁谁。所以，他不想让自己再被他人看不起，更不想让自己的媳妇跟儿子让人看不起，他拿出最后一把力气赚钱，为了给家里创造更好的环境，给儿子创造更好的条件，让他去学画画，他喜欢画画，他的理想是当绘画家，马建国觉得靠谱，他给儿子找了老师专门辅导，希望他能靠手里的画笔给他父母争口气，让他父母也能在有生之年有机会蔑视蔑视别人。
 接到陈建丽电话前半个小时左右，店长的母亲认出了马建国，马建国当时正在抹桌子，桌子上全是刚才一桌年轻男女弄的番茄酱，他手上沾满了他平生最厌恶的番茄酱，他对着一桌子番茄酱狠狠的骂道操***的。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店长的母亲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着人工的长睫毛，眼神里的光是真实的，那种光好像似曾相识，马建国刚才只顾打量这个女人，没注意女人眼神里蕴藏的东西，他们对视的时间在十秒左右，十秒过后马建国跟店长母亲哈哈大笑，异口同声的喊出了对方的名字，马建国喊道，李美子，李美子的笑还是和原来一样甜，马建国看着李美子的酒窝，深情的想到。
 李美子主动邀请马建国吃晚饭，并跟自己儿子说这个是马叔叔，一定得多照顾照顾。马建国得了女人的恩惠，有些羞愧，年轻店长面无表情，防备得很，态度来了个翻转，方才对待同志们春天般的热情不见了，剩下的是稚嫩的冷漠，马建国明白这孩子心眼小，不随她母亲，她母亲的雍容大度当年是出了名的，他有意回避，一个劲说晚上有事，李美子性子轴，说了半天马建国见拗不过她，便看着店长的脸色，小声应承下来。李美子走时给他留了电话，说晚上联系。李美子走后，年轻店长找到了马建国，他把清理仓库，外加清理厕所的差事分给了马建国，马建国本想说几句，一想干脆罢了，谁叫人家为大，在人家底下讨饭吃，不由得矮人几分，虽说这人年纪跟自己孩子一般大，这口气直到下班他也没咽下去，一想到儿子，妻子，他也只好叹口气，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下班是六点，马建国心里担心着，担心倒不是因为陈建丽刚才的电话，他的担心在于到底要不要回去一趟，趁没到晚饭时间，李美子也没联系他，在肯德基干了也差不多小半天活，原本擦桌子，拖地之类的出不了汗，但店长给他特殊安排的任务叫他全身湿透，身上一出汗，他劣质衬衫上就充斥着酸臭味，有时连自己也难以接受这种叫人作呕的味道。晚上六点十五分左右，他来到了距离家住小区二十米左右的一家超市门口，超市门口有一排蓝色的塑料桌椅，桌椅上有几个老人扇扇子，有一对年轻情侣互相挑逗，他犹豫的步伐在蓝色桌椅边停了下来，他想好好休息会，顺便想想到底要不要回去一趟，如果回去能换件衣服，待会不至于那么尴尬，李美子毕竟是个讲究人。但如果回去，可能意味着出不来了，孩子外出了，家里只剩陈建丽，陈建丽一个小时前打来电话，说她摔跤了，他第一反应是不信，且静静听了听她在电话里的语气，他知道陈建丽有时爱跟人撒谎逗趣，三句两句为的不是别的，就是想查查他马建国的岗哨，如此一来，马建国必定对她有所怀疑，陈建丽见马建国有质疑之心，顿时心生悲哀，没说几句碰的一下挂断了电话，任由马建国回电话信息她一律不予理会，摔跤的时候，她正在楼道里到扫卫生，她有这个习惯，楼道里的卫生本不该住户管理，再说要管也是只管自家门口的，陈建丽好动，爱干净，这一点马建国了解，可能当年因为这点讲究，他就许下了跟陈建丽厮守终身的誓言，谁知道呢？他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信，时光让他越来越淡漠，让她反倒越发狂热。陈建丽的狂热的在楼道里打扫卫生，听着外头的闷雷，心想要下雨了，一个夏天热死人，终于到了解凉的时候了。扫了一簸箕的垃圾，她准备提下楼倒到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因为外头天越发阴沉，她又犯了懒筋不愿回家拿伞，只好加快步子往楼下冲，家住五楼，由五楼到一楼楼梯过陡，陈建丽早年膝盖得过滑囊炎，稍微快走两步腿就发软打颤，她自己了解这一点，往往害死自己不是无知的勇气，而是该死的侥幸心理。在下到二楼的时候双腿不由自主的发软，然后无力的跪倒在了台阶上，台阶的陡势增加了她滚动的动力，一楼住着一个老太婆刚从外头遛狗回来，看见陈建丽躺在地上，撒开狗链，两步三步往上冲，后来她养的那只泰迪先于她本人到达陈建丽身边，也就是遛狗的老婆子把她扶了起来，代替疑虑重重的马建国，照顾着差点摔晕的陈建丽。
 至于马建国在干嘛，陈建丽不想知道，她伤心的哭泣起来，老婆子家里除开狗，第一次如此热闹，泰迪高兴得叫起来。陈建丽控制不住，嚎啕几声以后心里仍旧憋屈，喊来了帮她找胶带的老婆子，她叫老婆子范老师，老婆子年轻时是个老师，慈眉善目，陈建丽决定在她面前，痛诉马建国一番，以此来抒发心中愤慨。
 在陈建丽痛诉马建国的同时，他已经回到了家中，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进门居然发现空无一人，他有些庆幸，在黑暗的卧室里蹦跶起来。后来，他摸黑换上了一件黑色的短袖，一条笔直的牛仔裤，一双棕色的皮鞋，戴上了原先过节陈建丽从小商场给他买的电子表，陈建丽说一定要让他有时间概念，记得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回家。马建国走到门廊的穿衣镜前上下打量自己，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和信息，距离七点还差二十五分钟，他抓紧时间洗了个头，吹干以后一股清新香气让他自己沉醉其中，为了这次赴约，他特意用了陈建丽的洗头水，那种洗头水是女同志专用，每次陈建丽一洗完香味能充满整个屋子，他喜欢陈建丽洗完头的样子的原因其中很大一部分，在于陈建丽的洗发水买的好，如果哪天洗发水用完了，买不到了，或者没钱买了，他可能不会喜欢陈建丽洗完头的样子了，更不会与陈建丽顺势做一次，他们习惯在陈建丽洗完头以后做，换个说法，陈建丽总是在做之前洗个头，再换个说法，他想要之前会让陈建丽洗个头，或者说，陈建丽洗完头每次都弄得他想要得不行。冯建国器宇轩昂的站在穿衣镜前摆弄凌乱的刘海，脑海里满是李美子甜美的笑，和深深的酒窝，除了酒窝她的左边嘴角还有个小梨涡，在冯建国眼里李美子因为三个窝，可爱至极。
 李美子发了条信息来，上面写着一个市中心餐厅的名字和包厢号码，外加一句，不见不散。
 冯建国照旧回了句不见不散，出门前他又回到穿衣镜前整理了整理衣衫，摆弄了摆弄头发，鞋带的分叉方向他都精心设计好了，整体看来没有大问题，在路上他想到了待会见面聊天的话题，原来上学时李美子爱说些鸡毛蒜皮，鸡零狗碎的事，换另个说法就爱搬是弄非，时不时三两句还好，久而久之自然遭人厌，冯建国不厌，恐怕所有被李美子说过坏话的同学里，只有冯建国不厌，为什么不厌他说不清，别人也说不清，那时就有人传他和李美子的绯闻，李美子不以为然，觉得是句玩笑话，冯建国出奇的认真，纠结了许久，一方面是觉得丢脸，一点小秘密给人传来传去，另一方面则是盼望李美子当真，但现实告诉他，李美子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什么都不得当真。当然，他曾好奇，李美子曾讲过他什么坏话，有几个同学说李美子说他矮，像个小西瓜，这个比喻听来还算中听，并未有何贬斥之意，冯建国付之一笑，后来有一天郝丽德告诉冯建国，李美子背着他跟别人说他是个怂人，冯建国顿时火了，这把火烧得挺旺，他的禁忌在此，如若有人说他怂，他一定记恨一世，他也不是不承认自己怂，只是别人把事实当着他面，或者背着他跟其他不知道他怂的人摆到台面上来说，就算是触犯到了他的底线，冯建国的底线极其简单，人家也很轻易就触碰得到，所以一个学上下来，好多同学成了他的仇人，后来上了班好些同事也成了仇人，唯独有一个叫郝丽德的兄弟，也不是说郝丽德不说他怂，当初就是因为第一个说冯建国是个怂人，冯建国把他新买的书包扔到了校园后头的池塘里，池塘是个废旧池塘，里头水发绿，气味发臭，一个崭新的书包一扔下，激起了一阵波浪，随即是一条条绿色的涟漪，涟漪朝外扩散，同时扩散的还有刺鼻的臭气，郝丽德一怒之下告了老师，老师罚他们两人写检讨，写完后去办公室交给他，老师恰好当天下午走得早，浑然忘却了有两个傻学生犯下了傻事之后写检讨要交予他审查这一回事，但办公室门没关，他们俩一前一后进去了，本想把检讨放下谁也不理谁，径直回教室拿书包走人，当然郝丽德已经没了书包，他更可以一走了之。但老师办公桌上的一件啤酒缠住了郝丽德的双脚，郝丽德没走，冯建国自然没走，他不知道郝丽德又有什么坏水要出，他走上前发现了啤酒，他心想这个老师真够腐败，郝丽德的眼睛放光，口水咽了又咽，就在两人正对着桌上一件啤酒发呆的刹那，门外传来保卫室老头的声音，每天下午放学后他都会在学校里逡巡一圈，学生教师的门他不动，主要是检查检查老师办公室的门锁紧了没有。他会下意识的往外拉一拉门把手，然后扭一扭，如果锁紧了他会哼曲子，如果没锁紧他会把门锁紧，叹口气以后继续哼曲子，曲子一般是《浏阳河》，或者《茉莉花》，所有的门检查完了，曲子刚好哼完，这是多年来练就的技巧，郝丽德和冯建国一想到被发现立马钻到了桌子下，门外的老头打开门，预想之中的把门重重关上，关上后往外头拉了拉，好像光靠拉两下就能起到坚固的防盗作用，然后他掏出了备用钥匙锁上了门。冯建国和郝丽德后来等老头走了，才意识到自己困在了老师办公室里。郝丽德鼓捣冯建国，说既然没了人，还不如把他个狗日的酒给喝了，冯建国见郝丽德骂起来老师，跟告状时对老师摇尾乞怜的模样大相径庭，他觉得郝丽德真是个狡诈的人。不过那又如何，他们喝光了酒，因为一场酒结交了一个朋友，双方的友情建立于一个被保卫室老头囚困的夜晚，喝完了酒郝丽德拉起他砸开了后窗，逃了出去。很久以后，冯建国回想起那段往事时，还会怀疑，郝丽德，明明有砸开窗户的胆子，为什么要陪着他躲在桌子底下呢？为什么又要跟他一起喝一晚上酒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父亲是个酒鬼，他是个小酒鬼吗？他不得而知，从未跟郝丽德提起过诸如此类的疑惑，他们的友情历经多年锤炼，已经到了无坚不摧的地步，正如冯建国到了那家市中心的西餐厅才发现没带钱包，换衣服匆忙把钱包搁在上一件充满酸臭味的衬衫兜里了，遇到这种情况时，冯建国无比庆幸当年有那一夜把酒之交，他打通了郝丽德电话，立马让他送钱过来，郝丽德问他送多少，冯建国看了一眼抱着硕大的菜单的女服务员，大声说，一点小钱我不在乎，有多少来多少。
 二十五分钟以前，陈建丽躺在范老师家阳台的小床上，伤春悲秋的看着窗外舍不得下雨但舍得打雷的天，想起冯建国在电话里饱含质疑的口吻，心里浮动的痛感渐渐加深，深到骨髓里以后，范老师跟她说，这腿可能要去医院看看，范老师去世的爱人是个中医，对这些跌打损伤有研究，多少年同床共枕让范老师也成了个里手，她判定陈建丽这条腿骨折了，而且问题不简单，严重不严重她说不好，要去医院拍个片子。陈建丽动了动右腿，上下悬空蹬了蹬，关节处有些许疼痛，能吃力，痛感不重。范老师劝她一定去医院，年轻是年轻，但有些毛病就是年轻时埋下的，老了一下发了出来，人都受不了。陈建丽胆小，活得谨慎，特别是贪生怕死，一听范老师的话，立马察觉出了其中的重要性，在她答应范老师去医院以后，冯建国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她即将离开窗口的视线当中，冯建国一身精干的打扮激起她作为一个女人，天生的敏感神经，她想起不知从哪传起来的一句俗话，女人的第六感是最准的，眼前异样的冯建国，加上这句话，陈建丽认定冯建国一定有事，一定有事，她果断跟范老师回绝了去医院的要求。
 陈建丽拖着一条残腿，带着一个热心肠的老婆子，坐着出租车尾随冯建国来到了市中心的西餐厅。她本拒绝范老师跟过来，但范老师看她一个女人家，腿又折了，丈夫又有了事，生怕她一下想不开寻个短见，陈建丽看着范老师苍老的脸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原先跟范老师的接触只是在菜市场遇见打个招呼之类的，她没想到能在范老师身上感受到类似于母亲的温暖。她一想到母亲眼泪唰唰的往下掉，范老师见陈建丽唰唰的掉眼泪，自己也控制不住，唰唰的哭，她们俩躲在西餐厅旁边的一个人工绿化带后头，那个视角刚好能看见坐在落地窗里头的冯建国，陈建丽帮范老师擦了擦眼泪，她问范老师哭什么，范老师说她想起了自己在美国奋斗多年未曾回家的女儿。一对临时母女组合，为即将要投入的侦查，迫不得已的擦干了眼泪，如果换在二十五分钟以前，陈建丽一定想不到，冯建国会在如此高档的餐厅装大款，她打心底里嗤笑他的愚笨，他的无知，他的虚荣，他的做作。
 八点一过，马建国焦躁起来，望着窗外绚烂的街景，惴惴不安的咂摸着嘴，他这个毛病是陈建丽传染给他的，两人刚认识没多久，外出吃饭时陈建丽一个劲的咂摸嘴，像嘴里有东西又吐不出来似的，弄得马建国很尴尬，后来结婚了两人孰知了对方生活中的小毛病，渐渐的互相传染上了，正如陈建丽在外头的绿化带里正一口一句，操你娘，操你娘，弄得身边的范老师害臊得脸红，陈建丽浑然未觉自己骂的正是马建国的口头禅。坐在里头的马建国又何尝不想像外头的陈建丽一样痛痛快快的骂几句操你娘的呢？不过身边的服务员像是看犯人一样看着他，有丝毫风吹草动那个女服务员的眼球便转动一下，马建国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里骂了无数句操你娘的。他不喜欢等人，更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等人，况且忙活一天，身心俱疲的情况下，问题是等的还不是一般人，是个足以让他春心荡漾的老同学，但马建国又是个喜欢让人等的人，郝丽德不止一次因为马建国饭局让他等得太久给他敲响了友谊的警钟，马建国当时不当回事，如今轮到自己等别人吃饭，他才知道其中难耐的滋味，其实他的不安也不在于等人吃饭，更多的是等的对象本人，他一时半会没想到有何姿态能对付多年不见的李美子，到底以什么样的口气来打消彼此十几年的隔阂呢？诸多问题缠绕着马建国，他脑子空白一片，心里紧张得不行，望着窗外的街道，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不知道他要等人在哪，当然服务员突然提醒他点餐的举动让他又想起来一件事，自己口袋钱不够，但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办法是想到位了，但该死的郝丽德还没来，马建国望着菜单摇摇头，用余光瞟了一眼看似不耐烦的女服务员，在心里骂了一句，操你娘，郝丽德。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能光明正大的把菜单推到桌子上，女服务员显然鄙视这种常坐不起，也不点的行为，她好像已经受够了。但冯建国还需要让这个服务员再忍受忍受他打电话时矫揉造作的大口气，儿子在电话告诉他明天要买画材，而且下个星期老师要带他们写生，要交一些费用，儿子的口气微弱，像生怕因为交钱的事得罪了谁似的，他一听儿子的语气，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可现在不能误了正事，钱得交，画得画，现在的主要问题却不是交钱，所以他想尽快跟儿子说明情况，不让儿子因为交钱的事纠缠太久，尽管他知道儿子的个性不会因为钱跟他纠缠，但又生怕对不起儿子，引起儿子敏感的神经，只好先答应下来，说晚上回去了找***要。儿子一声不吭的挂了电话，马建国有些失落。
 陈建丽看见马建国接电话更激动了，握住范老师温热的手掌，恨不得马上冲过去砸碎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跟他同归于尽，范老师看着激动的姑娘，更觉得自己来对了，没了她场面说不定乱成什么样。她把陈建丽安抚得坐下，跟她摆道理，论事实，好言相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不容易把她劝得忍住了气，儿子来了电话，儿子对马建国说的话又一字不漏一字不改的对陈建丽说了一遍，陈建丽没心情谈这些，本来儿子学画画她当初就持反对意见，她声色俱厉的告诉儿子，没钱，要钱去找冯建国。儿子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不知那天是心里憋屈还是怎么的，挂电话前说，冯建国让我找你，你找冯建国说吧。范老师知道，这家人的戏可真够人看的了，她准备再次按住因为儿子一个电话火冒三丈的陈建丽，没想到陈建丽使出了浑身力气，甚至不顾及那条骨折的右腿，向西餐厅冲去。范老师跟在后头，喊了几句，见陈建丽铁了心，她只好放慢脚步跟上去，她清楚两人是个什么个性，打起来是小，丢人现眼是大。
 拯救范老师的是匆匆赶来的郝丽德，范老师不认识那个长得高大，一头卷毛，下巴上长了个大痦子，大痦子上常有跟毛的小伙子，但常常在小区见到，郝丽德对范老师有印象。范老师知道那是冯建国或陈建丽的朋友，立马对正跟老太太微笑的郝丽德扬手，郝丽德诧异的将目光顺着范老师扬手的方向看去，一个左摇右晃的背影正艰难的往西餐厅方向走去，要不是断了条腿，陈建丽可能早进去了，后来郝丽德将她拦住，强行扛到绿化带后头的大理石凳子上的时候，陈建丽愤愤不平的骂，日你娘的，欺负老子断腿。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身不由己的艰涩，顿时只有两个想法，一是***，第二是跟冯建国和郝丽德三个同归于尽。郝丽德跟自己这个嫂子的关系一般，只能说是看在冯建国多年交情上，捎带给嫂子个面子，街上碰上了打个照面，去家找冯建国给个笑脸，逢年过节带点什么女人用的化妆品，营养品之类的，尽管如此，陈建丽还是对郝丽德没好脸色，郝丽德因为这事儿纳闷了一段日子，那段日子马建国正给他介绍了个原先人民医院的一个护士长，那护士长看不上郝丽德，反倒看上了冯建国冯建国快人快语，说郝丽德根本不带女人喜欢，郝丽德因这事跟冯建国较上了劲，两人扯到了陈建丽身上，冯建国一脸无奈，到头来只好说，这媳妇我迟早不要的，你别老往心里去。郝丽德想起冯建国的话，对陈建丽所有的怨怼也咬着牙给吞了下去，但陈建丽的不懂事不在于不明事理，为人混账，在郝丽德看来，她一个妇道人家，爱逞强，爱逞能，爱显摆，对人的偏见好像与生俱来，一点不客观。就想刚才一个断了腿的女人家还想去捉奸，郝丽德无法理解陈建丽的行为，但又不得不插手，光凭这一单就够他把陈建丽狠狠骂一顿的，反过头来陈建丽居然扯着嗓子说他的不是，说他多管闲事，瞎操心，范老师在一旁站着，一手捂着对着街边的半张脸，眉宇紧皱，愁容满布。
  你这女人，迟早给人甩了。
 郝丽德骂完扭头就走，剩下陈建丽沉默着，等到郝丽德走到西餐厅门口，陈建丽后知后觉的哭声传到了他的耳蜗里，范老师的好言相劝也变成了恶语怒斥，拿出了斥骂自己学生的威严，陈建丽见范老师勃然大怒，立马收住了。马建国跟郝丽德说过，陈建丽最怕老师。
 马建国不知道的是，郝丽德口袋里也没钱。他们没在包厢里逗留，因为那个女服务员的缘故，两人假借接人和上厕所的名义逃出了包厢，找到了一处安全通道，楼梯间的灯不亮堂，冯建国却发现了郝丽德脸上的汗水，和浑身冒出的热气，郝丽德前胸上下起伏，冯建国感觉郝丽德的心脏已经控制不住，要跳出来了。如果心脏跳出来，那个方位正好是自己的脸，冯建国不敢想象自己血污斑驳的脸，突然灯灭了，郝丽德拍了下手掌，灯又亮了起来。郝丽德问他到底玩什么套路，冯建国没好气的反问，你到底玩的什么套路，没钱还来。他们的话题戛然而止，剩下外头悠扬的钢琴声，和门口服务员温柔的迎来送往的话语。他们一人点了一支烟，无视身后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致，他们爱干诸如此类的事，公然违反规则，好像比挣了一百万还要扬眉吐气，冯建国的说法郝丽德觉得没错，只是年纪越来越大，任性妄为下去于情于理不太合适。郝丽德本想告诉他外头陈建丽和一个老太婆正等着捉奸，冯建国从地上猛然起身，瞪大眼睛看着他，郝丽德被他奇怪的举动吓到了，他想这一对真是人间绝配，冯建趴到门上听着外头的动静，郝丽德学着他的样子，他的好奇心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勾起，他反倒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李美子出现了，对，冯建国肯定，门口的高跟鞋的声音来自李美子，门口询问包厢去处的柔柔细语是李美子，门口服务员口中叫的李 就是他等了好几个小时的李美子。冯建国的激动的劲早已过去，他想到的是口袋里空瘪的钱包，以及郝丽德口袋里空瘪的钱包。到底是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跟李美子共进晚餐，还是留在里面，等李美子进了包厢再找个机会逃走，逃走的路上他会给李美子发个信息作为解释，他不认为逃走是个明智的选择，虽说他和一脸茫然的郝丽德身上加起来的钱还不足以点一到前菜，气氛越来越紧张，李美子听声好像已经进了包厢，女士在约会里的迟到是礼貌，而男士的迟到则是不礼貌，冯建国焦急得上蹿下跳，想着李美子进了包厢肯定会遭到女服务员的告密，那个女服务员脸上一脸雀斑，年纪不大，长一脸斑只能说明内分泌失调，女人的内分泌出了问题，那脾气性格一定不会让人安心，冯建国越来越着急，一心只求那个雀斑服务员不要将他在包厢里待了两三个小时且不点菜，不点酒，甚至连杯水也舍不得点的事情告诉李美子。郝丽德见冯建国临近癫狂的边缘，上前一把按住了冯建国肩膀，逼问他到底如何，要是不说他有他冯建国好看的。冯建国无奈之下，告诉他李美约他吃饭的事，郝丽德先是象征性的惊讶，接着他问起两人的相遇过程，原先两人在学校里的事情时至今日的同学聚会上都是一段段令人捧腹大笑的佳话。冯建国说，没什么，没什么，老子去肯德基做个兼职都能遇上这好事，你说好不好。冯建国急切的样子让郝丽德霎时想起了当年冯建国因为气愤，去找李美子算账的事。
 李美子年轻时嘴硬，脾气倔，嚼完舌根不认账，冯建国怒不可遏，尽管从那时起他已对亭亭玉立的李美子产生了好感，他不知那算不算爱，或是单纯的喜欢，在他面对李美子清澈的眼神与坚挺的身体时，胸中的怒气灭了，李美子像阵风一样把他的愤怒吹灭了，两人本无交集，如此一来二去，倒成了朋友。郝丽德记得的不是冯建国脑海中经过美化的往昔，他记得当天冯建国因为愤怒，放学以后在校门口左边的转弯的鱼塘边堵住了李美子，李美子当年因为好嚼舌根，几乎没什么能上下学同行的同学，无疑让冯建国的堵截更加顺利，郝丽德记得冯建国当时涨红的脸跟西红柿一般，李美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面不改色心跳，冯建国呼吸声加重，双拳紧握，下肢因为宽松的校裤而显得格外臃肿，无论如何臃肿他下肢的颤抖都无法逃过站在不远处郝丽德眼睛，后来跟郝丽德预想的一样，冯建国堵截了李美子，却没说出一句话，哪怕是打个招呼，或是放句狠话，反倒是李美子主动结束了别扭的局面，她推开冯建国的时候骂了句怂瓜，郝丽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冯建国一把将傲娇的李美子抱在怀里，青春期的冯建国肌肉健硕，状如牛犊，李美子娇小可人，两人交缠在一起，不知情的人们将此当成了一件爆炸性的新闻，开始在校园里大肆宣扬。郝丽德后来问过冯建国为什么不打不骂，他说下不了手，那为什么还给了拥抱呢？他说忍不住。
 郝丽德相信如今年过四十的冯建国跟当年那个蒙头蒙脑的冯建国一样忍不住自己体内对李美子的欲望，不然怎会冒着被陈建丽捉奸的代价出来幽会呢？冯建国瞥了一眼郝丽德，他知道这孙子心里在想什么，他打小爱嘲讽人，见人落了难好像比捡了钱，中了彩票，上了美女一样高兴。不能在犹豫下去了，冯建国决定先出去再说。郝丽德没来及拉住他问个清楚，他径直往包厢门口走去，到了包厢门口，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冯建国推开门以后，他来不及讶异，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午后，他从外地出差回来，到家以前他把特意给陈建丽买的生日蛋糕双手捧在手上，公文包则被他咬在嘴上，那天是陈建丽生日，他没告诉陈建丽要回来给她过生日，陈建丽也没问他到底记得不记得她的生日。那天进门前，冯建国也深呼吸了一口气，跟往常一样用钥匙打开门，推开门的一刹那，陈建丽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正在吹蜡烛，冯建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眨了眨，陈建丽身边的确有个男人，陈建丽和男人面前的确有盒蛋糕，蛋糕上插着蜡烛，因为冯建国的突然到来，蜡烛吹灭了一般，还有一半在冯建国年纪尚小的儿子眼睛里闪闪发光，他见到自己的儿子在男人的腿边，远看真是幸福的三口之家。冯建国很久以后都还会想，如果当初由着性子把那个男人痛打一顿，把他们的蛋糕糊在他们的脸上，结果会怎么样？但他没有那样做，原因在于他没有那种勇气跟血性，他真正的想法就是摔门而去，此刻冯建国想到当初摔门而去的动作，一只手已经握在了门把手上，就等一个风吹草动的罅隙。
 李美子没有给冯建国这个机会，她热情的招呼冯建国进来，边招呼他边说他来晚了，迟到了，该罚一杯。冯建国慢吞吞的关上门，走到李美子身边的空位坐下，李美子倒了一杯红酒给他，说他该罚，坐在对面的陈建丽眉眼低垂，面色苍白，下板牙咬着上嘴唇，唇裂的毛病在陈建丽的身上不分季节，眼泪什么的，碍于灯光耀眼且柔亮，不显形。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斜对面陈建丽身边的范老师兀自摇头，嘴里发出啧啧声，李美子不等他把目光巡视到那个久违的男人，她再次递给他一杯酒，说一白一红，才算罚酒。一满杯子的茅台，香味扑鼻，冯建国想起早年在医院当外科主任时，病人家属送给他的茅台酒，好几十年前的味道再一次吸入鼻腔，他兴奋的笑了，因为这笑场面尴尬了起来，李美子不笑了，雀斑服务员也不笑了，坐在男人身边年轻的店长原本奸诈的笑容也消失了，冯建国察觉氛围异样，谨慎的喝完了手里的一杯茅台。茅台的劲上来得快，冯建国原本畏缩的胆子放开了，喝酒好就好在能壮胆，他大胆的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陈建丽，范老师，店长，店长的母亲，那个男人不出所料，应是店长的父亲。十几年前，在冯建国家被冯建国撞了个正着的男人，现如今成了久违的女同学的老公，李美子含情脉脉的说，她家老公是做地产的，冯建国定格脑海里十几年前的画面，不屑的接过了男人递来的名片，某某地产公司董事长，王富玉。王富玉，王富玉，冯建国在心里默念了两边，不屑的对他说，我哪来的名片，没名片，要名片干嘛。范老师啧啧了两声，好像她很烦躁。十几年前，这个叫王富玉的男人代替他冯建国，给陈建丽过了个生日，陈建丽貌似很是感动，至少在冯建国推门进去后见到两人共同吹灭蜡烛的时候，陈建丽的表情足以用感动形容，他不觉得自己夸张，夸张的是王富玉，他胆小得打了个激灵，冯建国时至今日都记得王富玉当年是个比他还要怂的怂人，他怀疑王富玉已经尿了一裤子了，要不是陈建丽的解围与阻拦，冯建国后来仔细想想，自己还是有上去把王富玉裤子扒掉的勇气的，陈建丽不让他们靠近，她站在两人中间作着无力的解释，王富玉拼命掩饰着自己的胆怯，高傲的仰着头。陈建丽解释说，王富玉是她的同学，在街上碰见了，就请到家里坐了坐。冯建国记得陈建丽着急忙慌解释的蠢样，叫他恨不得把陈建丽立马压在身下好好教训一顿，王富玉迫于无奈，打了个招呼，他说你好，冯建国记得当时王富玉的手伸到了半空，高傲的头颅始终不肯底下一些，冯建国观察发现，王富玉的手白嫩，肥硕，每个手指下方还存有小洞，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金戒指。陈建丽挡在冯建国面前，刻意阻碍了两人的肢体接触，王富玉后来走到时候对陈建丽说，跟你丈夫说一声，我先走了，不打扰了，以后有空常联系。当时冯建国正在厨房里对着一盒蛋糕发愁，他认为如此高档的蛋糕已经不配给外头那个女人吃了，再者说那个女人已经吃了蛋糕，况且她把蜡烛都吹了，要是再晚回一点，说不定她愿一许完就直接洞房了。冯建国越想越气愤，把水果蛋糕上的水果用手抓着往自己嘴里猛塞，把嘴撑得满满的，他永远忘不了陈建丽对王富玉回的那句，有事没事常联系。配合当下的场景，原本多年前早该给记忆清除的陈年旧事，又凸显了可疑的迹象，冯建国觉得里头肯定有事，但他没说，其实多年来他对陈建丽并不信任，特别是对她的社交圈子，他本厌恶不守妇道的女人，后来等孩子长大了，他们老了，他改变了先前的立场，只要不明目张胆的给他戴绿帽，其余的好说。换个说法便是，随时间流逝，他对陈建丽充满了厌恶，如果不是孩子大了，自己老了，他绝对会选择跟陈建丽离婚，他常常想，鬼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爱他的。
 冯建国问，你不是摔断了腿吗？怎么来的？陈建丽沉默，范老师插言，我们在这附近找诊所，准备买点跌打损伤的药。冯建国直勾勾的看着范老师，范老师再解释，她下楼倒垃圾摔着了，我刚好从外头遛狗回来，碰见了。
 李美子问，你们认识？陈建丽恶狠狠的看着面颊泛红的冯建国，冯建国的手里酒水晃荡，王富玉说，两位关系不一般呐。
 冯建国不是故意想隐瞒陈建丽是自己妻子一事，他没想到的是陈建丽也没当场揭穿两人的夫妻关系，就连她身边的范老师也不提及，两人在他人面前保持了一种秘而不宣的关系，给李美子留下了诸多猜想。
 冯建国晚上回到家和陈建丽打算冷战，就此谁也不理财谁，看谁能拗得过谁。他躺在沙发上打着酒嗝，见陈建丽一瘸一拐走进厨房，他往一旁偏了偏头，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最近大幅降温，冷空气来临，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树影，仿佛僵住了，连梢头也不见些动静，降温？去你娘的狗屁吧，冯建国边骂边把电视关掉，厨房里的陈建丽发出了尖叫。
 陈建丽在刚才冯建国因为天气预报的一派胡言而咒骂播天气预报的主播时，拿出了放在厨房消毒柜里的瓷碗，又从橱柜里拿出一袋面条，她想下碗面吃，西餐厅的东西虽好，但不果腹。她打开煤气灶，往灶上坐了一锅子水，等到水煮沸了再把已经躺在砧板上的面条扔进去，如果腿疼不影响她的行动与心情，她可能还会瘸着脚去往外头的饭桌边的冰箱里拿两个鸡蛋，她打荷包蛋的功夫是她母亲教她的，这些鸡蛋是她母亲自家在乡下养的老母鸡下的，正宗的乡下土鸡蛋，营养极高。她把一把面条均匀的摊开在砧板上，母亲原先告诉她下面的步骤历历在目，她有些想念母亲了，这个念头突冒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屋外的冯建国打着酒嗝，酒嗝里饱含李美子宴请的高档西餐的味道，她把思想迅速转接到李美子身上，单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当晚的宴请定是李美子主动邀约冯建国的，而且冯建国一定又犯了自作多情的毛病，他这个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幻想，曾经陈建丽一度以为冯建国得了臆想症，或者之类的精神疾病，冯建国觉得她自己才是个神经病人，两人因为这个吵过架，后来不了了之。单从当晚阴差阳错的状况来看，她认为自己的丈夫对李美子不仅抱有幻想，甚至有一种憧憬，可她说不清楚冯建国在憧憬着什么？李美子有家有室，孩子比他冯建国还高出一拳头，他还有什么可企图的呢？再者说，冯建国一穷二白，连养个家都有困难，更别说学别人出去养个情人了。陈建丽如此想来，完全把当晚的意外事件当成了个笑话，一个专属于冯建国的笑话，一个专属于冯建国演给她陈建丽观赏的笑话。等她心理平衡了以后，锅子里的水开了，砧板上的脆弱的面条急需扔进锅中，因为下手过猛，弄碎了好些根面条，她悔恨的看着煮沸的水，不禁想到了一个人。她自从毕业后，跟王富玉一度断了联系，后来在街上遇见恰好是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她还记得冯建国原本提前一个星期答应给她过的生日，到了生日前一天却说回不来。她对冯建国的爽约很是气愤，遇见王富玉时，她正在挑选蛋糕，王富玉出现以后免了她的蛋糕钱，她才知道这个曾经青梅竹马的男人，已是个有头有脸的小老板了。陈建丽本不想再想起这个人，不知为何，当晚在西餐厅门口遇见时，男人那张脸，仍是让她无比触动。她见到他一家三口体面的样子，不禁自卑得不敢抬头，她没想到的是王富玉会一眼认出她来，并叫住她，她的右腿像是一个丑陋的缺口，不得不将其展现在她最不愿面对的男人眼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王富玉会在她的面条煮沸以后，给她打来电话，她不知王富玉是如何拿到她的电话的，她本想压低声音与他说两句，不料锅里煮沸的面条随着不安的锅子跳动起来，她着急忙慌的去揭开锅盖，一股蒸汽冲到了厨房的天花板上，随即化作云朵状散开，她的手机也掉在了地上，她的尖叫招来了冯建国，他见到灶台上的狼藉，与惊恐的陈建丽，对着一屋子的蒸汽大骂，日你娘的啊。
 因此，两人的战争拉开了帷幕。如果光是凭一锅子煮得乱七八糟的面条，冯建国不会动手，这是他自结婚以来，对陈建丽第一次下狠手，有一瞬间他的确想把陈建丽这个心猿意马朝秦暮楚的 打死，要不打残也行，将一个 打成一个傻子，这是冯建国抄起客厅电视柜上的玻璃花瓶时实实在在的想法，他一手掐住陈建丽的脖子，用力把她压在与自己胯部平齐的高度，她双膝跪地，他浑然忘却了她有一条腿已经骨折了。事后，冯建国倍感愧疚，让一个原本腿骨折的女人忍受此般 与折磨，况且陈建丽的骨折是因为打扫家里卫生以后出门倒垃圾导致的，他想起多年来家里卫生家务一直是陈建丽一手包办，他只顾在外头赚钱，家里的事他一点不操心，到头来那个勤勤恳恳的女人还要承受自己的毒打，冯建国在认定自己是个禽兽的同时庆幸着那只花瓶并不是想象中的玻璃材质的，而是塑料的。
 陈建丽这下是铁了心要跟冯建国离婚，对冯建国来真算是个称心如意的意外，千想万想想不到一个方法来解决这个旷日持久的难题，原来动一动手就能解决，他兴奋得不能自已，离婚那天早晨，他们共同去了火车站，他们的儿子，背着前一天晚上两人共同为他收拾好的行囊，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去往一个特别遥远的地方写生。他想起陈建丽昨晚与他演绎的一处处相亲相爱的剧目，不知是因为第二天要离婚的缘故，还是因为平日里自己对陈建丽漠不关心的原因，陈建丽贤淑温柔的母亲形象居然让他吓了一跳，然后一整晚失眠。他等儿子睡了以后搬着棉絮睡到了沙发上，失眠的原因不是因为沙发，或是离婚，他不得不承认，他又有些留恋陈建丽了，不知为何，原本早就想要逃离的魔爪，到了当口还有些不舍，他克制住内心的眷恋，那种异样的情绪是他成败的关键点，所以他不能让自己有何闪失，一想到外头的女人千千万，实在不行换了又换，冯建国高兴的睡着了。从火车站出来，两人商量好打的去民政局，他们站在路边拦车，陈建丽拦车的样子呈现出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好像离婚已是她不容迟疑的决定，她非离不可的决心让身后懒洋洋的冯建国伤感万分，从一大早起来他就感到心里空落落的，甚至空得有些疼痛感，尽管他不是个矫情的人。他感觉像弄丢了什么东西似的，顷刻陷入了悲天悯人的沉思当中。直到陈建丽淡然如水的打扮好叫他出门，他反应过来，原来两人已经走到了尽头。
 陈建丽拦下了好几辆车，冯建国上前一问价格，便挥挥手让司机走。陈建丽双手叉腰，问他怎么了，平时不是最爱打的吗，今天还嫌贵？冯建国受到讥讽本能的说，你是怎么了？平时就数你节约，今天这么大方，是找到多有钱的下家啊？话一出口，他意识到错了，话错了，语气错了，到了这时候再攻击要害，足以证明自己多不是个男人，冯建国的态度引导着他往他原本想要的结果走向发展，可他不知要如何化解一堆又一堆的尴尬与争执，不知如何面对另一面变质凸起的念想，陈建丽沉默着，没理会他的无理取闹，扭头向远处的公交站台走去。
 离完婚，两人彻底分了家。陈建丽把房子给了他，其余的该拿走的都拿走，孩子的问题陈建丽将它扔给了他，他负责安排好孩子，冯建国头痛欲裂，坐在了无生气的家中，思考起离婚的价值与意义所在，思忖来去不得其果，后来他把冰箱里的啤酒拿出来，摆满了桌子，他想一醉方休，算是庆祝庆祝单身生活再次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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