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一个人的小镇小说

老日头还没钻出东山凹，她就起来了，这十多年养成的习惯，睡不着。这间老房子，儿子是不满意她继续住在这里。第一：儿子是有头有脸的人，生怕他的同事和领导知道丢人。第二：儿子住着宽敞明亮的楼层，光一条导盲犬就十万元。导盲犬的一日三餐比她这个当妈的要高级得多。在小镇，儿子楼房就有两栋。那栋出租了，儿子一年光坐着收出租费就是一万多，像过去的地主，这世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儿子经常给她这样说，她曾经劝过儿子，权力不是用来收受贿赂的，不义之财不要发。他不听，他怎能听呢？听了就不是她的儿子了。他奉行这样一条座右铭：“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起来这么早，先在小铁锅上热了点昨晚吃剩的米饭，几只西红柿炒鸡蛋。也没梳洗，就从破巷子推出那台三轮车，戴上手套，一幅白手套是自己钩的，针钩的。很结实，线不是毛线。那是去年过生日时，儿子开车来这里，带的一个女孩子，给她的羊绒线。她当时很感激吗，因为是儿子领来的，又说是儿子的秘书，也就没说什么。问了媳妇子怎么没来，儿子支支吾吾说，单位工作忙。

她何尝不清楚，媳妇在县文体局上班，一天工作半天闲。儿子显然是隐瞒她什么……她也没问，儿大不由娘吗。那天，她的心疼了很久，她说，“儿子啊，出息了，千万别忘本。”

她吸了吸鼻子，想哭，但还是忍住了，眼圈是红的，“记得，你读大学时，家里穷凑不够学费。我把年猪都卖了，乡亲们来了，你三大爷带头送给咱五十元钱，东家三十，西家二十，学费才够了。你上大学那暂，你爹身体不好，田里的农活都是邻居们伸手帮助的，你在学校读书，老贫血，你爹在秋上带着乡人给的板栗大红枣自己剥的葵花籽，上省城你的学校送给你……你是答应过妈的。毕业后，回山里好好地干一番事业，报答父老乡亲……”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去晚了。乡政府门前的垃圾就会被那个看门的老头拾掇了，所以，她使劲猛蹬了几下。车帘子被雨水侵泡过，生锈了，有些蹬不动，她叹了口气，人老了不中用了。六月的街道两旁，欣赏树种油桐，也扑唰唰落叶子。一枚叶片轻轻地拂过她的脸，湿湿的凉意。昨晚下雨了，地面潮乎乎的，看看坑坑洼洼的路上，这边一潭水，那边一洼水。过来的车辆尽管放慢了车速，还是不经意的溅起很远的水珠。因为她是老人，更多的车辆和行人，都距离她很远。这并不是她简朴甚至寒酸的穿着吓着了人们。在这个小镇，没有人了解她，只知道她靠捡破烂为生。她的儿女都不在身边……

乡政府新盖的五层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刚建的街心花园已有很多老人在晨练，这些老人基本是倒闭的国营缫丝厂工人。他们依旧住在几十年前的家属区，一排像极了肇家浜的棚户区。逼窄灰暗，矮矮的琉璃瓦上最醒眼的只有那些鸽子了，与政府大楼形成鲜明对比，她也在棚户区，却很少同他们打交道。她最忌讳别人打听她儿女的下落。她不想说，也不能说。儿子三番五次告诫她，别泄露了他的身份。她真的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注重脸面问题。如果有脸，就不该辜负老百姓的期望……

湿漉漉的地面，一大堆垃圾，在乡政府五百米远的一个居民沟壑里，阳气在上升，臭味就随着风刮来。正是上班高峰，唯恐儿子看见，她将头上围得紫色纱巾往眉头下拉了拉。确准谁也辨不清她的脸，蹲着身子，拿出三轮车上的一把铁挠子，扒拉起垃圾来。她不仅庆幸今天赶个早，那个看门老爷子，对，姓张吧。没来和她抢，今天的垃圾里有不少干货，她挠出了一些生铁，在手里掂了掂约莫五六斤，小心翼翼的放到三轮车后兜里。还有几只蜂窝煤球，好家伙，这几只煤球也能做一顿挂面。在翻弄，一滩白菜帮子，其实，这些菜帮子海鲜灵着呢。没有枯萎，她脱了手套，用手掐了掐菜帮子，乖乖，可以吃呢。这群败家的玩意！她骂了句，把菜帮子理顺了搁在车上。接着，又翻出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妈呀，一点没破损，她四下瞧瞧，见没人注意，就脱了自己脚上的黑色板鞋，试了试这双高跟鞋，唉，太挤脚趾头了。就在琢磨，穿这鞋的女人，一定是个有钱家的贵妇人，不然，新赞赞的就舍得扔了？

她正寻思呢，肚子唱空城计。卖了铁和纸壳子还有几只易拉罐，一顿早餐就解决了。突然，路旁刺耳的响了几声汽车喇叭，她觉得自己也不挡他们的路，就没理会。也没抬头，这车的主人又按了几下喇叭，她才站起身，将三轮车推到旮旯，等车过去再捡。

等她再返回垃圾堆旁，刚俯下身，准备将一个黑棕色的沾着泥土的公文包装进车里，就听身后一声断喊，“你个臭老婆子，又来干什么？！”

那个张老头手牵着一条狼狗，气势汹汹的奔过来。他的心一阵抽紧，这个张老头八成是听了那辆轿车的主人的安排，来轰走她的。

她不慌不忙的把那支包包，掖在一堆纸壳底下。反过来问他，“嗨嗨，我就纳闷了，这是你的家吗？我又没在你家里捡？你没有权利管我！”

“你个刁老婆子，这是乡长的意思，你要是再不走，我我就放狗咬你！”

“乡长？哪个乡长？”她诧异地问。

“哈哈哈……死老婆子，还会有谁，就是李乡长呗！”

她手里的挠钩啪嗒落地，整个人僵立在那里。李乡长！她咬了咬干瘪的没有水分的嘴唇，咬出了血痕。没等张老头再撵，她骑上三轮车，飞也似的离开张老头的视线。站在原地的张老头纳闷，这老太太是不是疯了？

政府这桩六层大楼的兴建，是从老百姓身上集资了一部分，乡里领导信誓旦旦，这批集资款，大楼建成后，秋天就还给乡亲们，已经在大楼办公三年了，集资款始终没有落实到百姓手里。

她从老屯子搬来乡里，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住在哪里。但是，那天，当她一口气蹬回家，一抬头，好几个老街坊都在门口等候着她。进了屋，他们开门见山，“老嫂子，我们今儿来，是给你面子。你家娃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也不愿把他告到省里……你赶紧劝劝他，还了老百姓的集资款，什么事也没有……。”她点头了，她代自己的娃子，向几位乡亲道歉，保证说服他。

平时，儿子是不会来看他的。他和媳妇说过她多少次了，凭着楼房不住，专挤着胡同！儿子家有保姆，你想吃什么，只要对小保姆说，就能办到。她不是没睡过席梦思床，只睡了几天晚上，她几乎是睁着眼到天亮。睡惯了老炕的她，居然像得了一场大病，还是回到了那间老房。媳妇说她天生就是贱命。只有孙子和她亲，读大学的孙子，一放假就在她这里吃住，在校园时，经常给她。孙子不许父母冷落奶奶，这一点她很欣慰。逢年过节，儿子大包小裹送来的东西，哪一样都很贵重，她基本不吃，都拿到小卖店卖了。将钱存起来，她相信有一天，她肯定要为儿子还债……

儿子生着她的气，好几个月没来了。她有着托付，只好想办法，打告诉他，自己病了，几天的没吃没喝，正赶上双抢季节的儿子，最挠头的就是家里后院失火，母亲尽管不听他的话，不肯住在楼里。毕竟是自己的妈，开车趁黄昏时进的棚户区母亲的房子里。

从炕上坐起来的她，将破四方桌上十几封揭发信，摊在他面前。“看看吧，青山啊！妈没病，我知道，我不说有病，你不会来。这些都是乡亲们联名写好的揭发信。十年了，青山，你在这个职位上干了整整十年。十年啊，要不是老百姓推选你支持你，你……能有今天吗？”

这是十几封血书，青山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们当时是咬破手指写的。上千名字连在一起……青山的头皮发麻，他自然懂得，在这双抢的季节，一旦有群众上访，他乌纱帽丢了是小事，弄不好还的蹲大牢！头上已出了虚汗，喉咙里有无数虫子在爬。

“青山啊！老百姓之所以没有直接去告，就是因为看在你是从山里出来的娃，念着当年我们邻里之间的一段情……就算妈求你了，你尽早的把亏欠人家的还上，不然，妈这张老脸实在不敢见日头了……”

捧着这些血书颤动着手的青山，咕哝了句，“这帮刁民！”

“青山！你不配说着话！是你亏了老百姓。今儿你要是一意孤行，就不还那钱，那你就等着来收尸吧！还有，你娃儿马上大学毕业了，这节骨眼上，你出了事，他受得了吗？青山，妈，活了快七十年了，上跪过天，下跪过爹娘。今黑，为妈的要替乡亲们给你跪下了！”

风从破落的窗扇卷进来，当母亲瑟瑟着满头白发，咕咚跪下的那一瞬，这个叫青山的男人，终于滴下了四十岁男人的泪。妈……妈……您别……他也咕咚跪在母亲面前，嚎啕大哭，“妈……我错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一场暴风雨登陆了这个乡镇，暴风雨中的故事，开始变得花好月圆。

村子里百名乡民涌向乡政府，朝乡长索要集资款。看门的张老头，就看到那个捡破烂的老婆子居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阳光晴好，雨后的乡镇大楼，以及街心花园。异常的澄清美丽。张老头因为有乡长庇护，平时狐假虎威。见到她，不由上前拦住了，“嗨嗨嗨，臭老婆子，这里是乡政府，哪里是你进的地方？你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也配来乡政府！”

她嘴角鄙夷的笑了笑，“怎么，乡政府不是人来的地方？你一个把门的，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逞能？闪开，我要见我儿子！”

“你儿子？你一个臭捡破烂的还有当官的儿子？天大的笑话！老婆子，你别找不自在哈。这帮村民是你领的？来闹事？你信不信，我马上一个，就把你们统统抓进派出所！”

人群里骚动起来，“老嫂子，你别和他磨牙，我这有，我给你儿子打，让他出来解决！”

张老头见挡不住往政府大院闯的群众，就吆喝两个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小伙子，快去通知乡长，这帮刁民要造反了！”

那两个小伙子去了不多会，楼里就走出了乡长和副乡长。

张老头恶人先告状，“李乡长，这位疯婆子，自称是你母亲，我就纳闷，咱李乡长怎么会有一个捡破烂穿的拉里邋遢的妈？”

青山一脸红到脖子，在众人面前羞愧地低下头，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妈……您来了……”

“啊？这这这……李乡长，我我我……哎妈呀！我的天老爷，你咋不早说呢，李乡长，瞧瞧我惹了多大的祸！我我我……给您老人家赔不是了，”这个平日里不许她到乡政府门前捡破烂，并哄狗撵的张老头脸上大汗淋漓，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她是代表乡亲们来的，为了事态不被扩大，李青山只好将一干人引进了乡政府会议室。

又是她，用一颗真诚的心拦住了村民上访的脚踪。李青山的眼睛湿润了，乡亲们都说，“听着，青山。如果不是你母亲那些天，挨家敲门，求大伙，我们早踏上了去省城的路了！这些年，你妈没少接济我们。几个娃子上大学有困难，她把捡破烂换的钱，送过来。张四家的有病住乡医院，你妈大热天的去给她买饭，买水果。按理她是乡长的妈，应该享福，没事的时候溜溜街，牵牵狗。可是，你妈没有大架子。她总说，欠着乡亲们的一份情……青山啊，青山。你该谢谢你的妈，是她拯救了你！”

整个会议室沉寂的可怕，她缓缓掏出兜里几张存折，“青山啊！这是几年里，你孝敬妈的，我一口没吃，都换成了钱。如今，你真的用上了，娃子，咱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别埋没了良知……”她因为几天几夜的没歇歇好，几天几夜的出了东家进西家为儿子求情。身体本就很孱弱，这会子，只觉眼前一黑，一头载倒下去。“妈……”

共 4284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她是乡长的母亲，儿子住着豪华别墅，自己却住在穷乡僻舍，靠着拾破烂为生。还经常劝道自己的儿子，用好自己手中的权力，不要忘本，不要忘记乡亲们的恩情。平日里，靠着一辆破三轮，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旁捡垃圾。拾些烂菜破衣维持生计。在乡政府的大门口，看大门的张老头对她气势汹汹，狗眼看人低地撵她走，她默默地离开了。乡政府大楼的兴建，是用的老百姓集资款，乡里领导信誓旦旦，大楼建成后，秋天就还给乡亲们，已经在大楼办公三年了，集资款始终没有落实到百姓手里。乡亲们找到她家中，她谎称自己病了，把儿子骗回家中，把乡亲们写的血书让儿子看，跪在儿子的面前祈求儿子。儿子被感动了，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村子里百名乡民涌向乡政府，朝乡长索要集资款。她走在最前列，狐假虎威的张老头呵斥住了她，大声训斥，当乡长儿子出来了，张老头脸上大汗淋漓，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她站在儿子的面前，掏出自己的存折给了儿子，用真诚的话语唤起了儿子的良知，自己孱弱的身子却倒了下去。小说塑造了一个深明大义，明事理，善良母亲的光辉形象。她面对着自己有权有势的儿子，不张扬，不同流合污，不护短，规劝儿子走正道，和乡亲们站在一起，同腐败的儿子讨公道。这样的母亲，只能是个伟大的母亲，天下贪官们如果有这样的母亲，真是大幸。小说构思新颖，语言朴实流畅，情节生动，冲击着读者的灵魂，让人感动不已，很有社会意义。好文共赏，问候作者！【：刘柳琴】【江山部精品推荐01 100715】

1楼文友：201 - 15:15:22 问候红叶，写作快乐，国庆长假快乐！ 刘柳琴，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喜爱文学，笔耕不辍，全国第二届职工文学创作班学员。2012年荣登草根名博文化新人榜。已在多家站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2楼文友：201 - 15:16:16 小说塑造了一个深明大义，明事理，善良母亲的光辉形象。她面对着自己有权有势的儿子，不张扬，不同流合污，不护短，规劝儿子走正道，和乡亲们站在一起，同腐败的儿子讨公道。这样的母亲，只能是个伟大的母亲，天下贪官们如果有这样的母亲，真是大幸。 刘柳琴，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喜爱文学，笔耕不辍，全国第二届职工文学创作班学员。2012年荣登草根名博文化新人榜。已在多家站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楼文友：201 - 15:17:06 祝红叶江山红火，精品再现！ 刘柳琴，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喜爱文学，笔耕不辍，全国第二届职工文学创作班学员。2012年荣登草根名博文化新人榜。已在多家站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4楼文友：201 - 16: 9:58 祝贺红叶摘得精品，为杨柳增辉！ 刘柳琴，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喜爱文学，笔耕不辍，全国第二届职工文学创作班学员。2012年荣登草根名博文化新人榜。已在多家站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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