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梦祖坟征文散文

我家是外来户，祖籍在湖北广水市（原应山县），祖父年少时一路颠沛流离到HC定居，所以，我家祖坟里最老的先祖算是祖父了，祖父之上的脉细早已杳无无考。每想到一些望族人家有远古的根源，谱系一长溜，父亲就有些戚戚然。母亲不理睬这些，说过日子图的是一个安稳，只要后人不作孽、有出息就好，至于祖坟，就是一个上了锁的祖屋，有时间去扫一扫扬尘，别冷落根基就行了，犯不着日夜想自己的祖宗八代是个官人还是讨米要饭的。

我那地是个有名的冲积平原，目及所至，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展展的水田，只要有水患就是 一片，所以，人死之后的栖息之地也就是略高于水田的高地。我家的祖坟在一个叫邓家岭的地方，是一块两分地大小的荒土丘，土丘周围都是稻田，坟地里野草芜杂，没有一蔸木本植物，杂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还时常有水蛇、黄鼠狼出没，那境况是一派萧瑟。后来，父亲在祖父的坟头栽了一颗构树，又在四周植了一圈月季花，指望能在冬天给先祖挡一挡寒气，夏天也多一丝阴凉。伯父说，构树的树枝、树叶和小果果毛兮兮的，讨嫌，而且祖上都是苦命人，不喜欢花的，月季花的杆子满身都是刺，恐怕会吓着祖宗不敢出来的。

父亲躬着腰栽树，自顾自地说：“就是要栽长毛带刺的树，免得没有良心的人来偷坟。”

偷坟就是盗墓。一个农户人家祖坟里没有金银财宝，偷坟的人看重的是祖坟里的棺材。我那地方的树多是一些杨柳和桃树，杨柳的木质柔软，不挡潮，桃木虽然结实一些，但谁都不愿意用桃木做棺材，不然就辱没了祖宗，说祖宗是一个沾花惹草的风流鬼。所以，谁家的老人去世了，都会用栗树、棠梨树做棺木，家境好的，会在远处买来红木做棺材。用家乡人的话说，人要像这些树一样有骨气。所以偷坟的人，图的就是棺材的硬实木料，解开、重组后做成家具是能换一点碎银的。

上了年纪的乡下人不避讳死亡的话题，人过古稀后，哪怕腰杆硬朗，没病没灾的，后辈也要为老人准备棺材的。听父亲说，爷爷的棺材是用栗木做的，栗木花了家里的十五斗白花花的大米。栗木码在堂屋里，爷爷叼着水烟，围着栗木转来转去：“值不值得哦。”谁都不晓得爷爷是在心疼十五斗大米，还是害怕日后有人偷他的棺木。

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木匠，他要自己给自己做棺材。父亲和伯父说，请外面的木匠做。爷爷不肯，他说自己做自己的棺材，就是自己给自己铺床，自己晓得高低厚薄。

爷爷把长棉袄的下摆一撂，往手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呼哧呼哧地干开了。

不下十日，棺材做成了，棺侧圆圆滚滚的，厚实，像爷爷一样实诚。父亲来回几次上生漆，又用桐油油了两三遍，亮飒飒的，像一艘待下水的舰船，光可鉴人。爷爷坐在棺材边翘着二郎腿，哼起了不成调的“天沔花鼓”，脚尖一颤一颤的。他往烟锅里塞了一撮烟叶，不言不语地抽水烟，烟壶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爷爷没想到，在他死后的第十七年，他的坟被人偷了。坟地里一片狼藉，坟坑里是浑浊的积水，一只癞蛤蟆在里面懒洋洋地挪动着身子，白森森的灵骨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爷爷的头颅骨枕在构树的根须上，颧骨上有两道钝器留下的痕迹，煞是扎眼，唯独不见棺木。

我家的祖屋被人撬了！

父亲在地上铺上白布，将灵骨拢在一起，头朝东，脚朝西，尽量还原成人的形状。

父亲和伯父清泪竞流。

眼泪是没有声音的哭。

人死不能复生，所有的灵骨更无法还原祖父的勤劳、厚道。父亲抹了眼泪，用几近断喝的口气说：“下跪，起灵！”我们跪在祖父的灵骨前，眼前没有神龛，没有他的栗木棺材，膝下是曾经温暖他十七年的湿漉漉的土地。

为祖父重新找一块安身的土地是当务之急。堂兄说，现在的地都金贵了，怕是不好找的，不如随便找块地埋了。

父亲脸一黑：“鬼话！”他点燃一支“大公鸡”纸烟，“人是要向后看的。向后看是不忘记祖上的恩德。祖坟都冇得了，后代有出息了，没地方说，添了孙子，也冇得地方告诉。欢喜的事、悲苦的事都冇得地方说了，日子还有么事意思。”

不善言语的父亲说话很少长篇大论，他的这几句话怕是我所听见的他最为连贯的表达，以至几十年后，我都难以忘却。在父亲看来，人生是有脉细的，过日子也要有生生不息的脉息，断了脉细和脉息，就是没了来路去程。当下，人们热衷于向前看，但世俗生活中，向后看未必不是一种感恩式的进取，向后看的精神缅怀也不会被向前疾驰观念之轮碾碎。因为中国文化的核心是家庭，家庭的核心是血缘，血缘断了，就找不到来路了，茫然了。所以，中国人是把祖坟、祠堂当做精神教堂的，历朝历代都不挖前朝皇帝的坟墓，民间更是忌讳挖人家的祖坟。所以，父亲一直忌讳别人说挖祖坟的话题。

我家新的祖坟被迁移到了一个叫东湖沟的地方，祖坟的背后是一道古老的长堤，堤坡两旁的萋萋芳草绿得凝重，仿佛是为亡灵生长的，坟前的一条简易公路全是沙质的土壤，两边没有成排的树遮挡阳光，只有一棵香樟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父亲说，这地方好，坐北朝南，老堤能做靠山，祖宗一睁眼就能看见远山远水。沙土公路不铬祖宗的脚，樟树像一盏灯，照着祖宗回家的路。

祖父灵骨下葬的那天，梅雨淅淅沥沥的，比父亲的眼泪还要清凉。在挖墓穴的时候，父亲不允许说一句话。事先他就说，爷爷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他已经被人闹腾过一次了，不能再让他不得安神。在他培完最后一锹土后，重重地跪在坟前：“父啊，这里是你的新家了。你在，我们家的根就在。”父亲的声音有些苍凉，恰似被这纷飞的梅雨打湿过。

漫漫经年，我的父辈们陆陆续续地走了，每一个新塚都是谱系上的一道结痂的伤疤。五年前，我父亲也走了，之前，他在病榻上向我交代，爷爷睡在哪里，奶奶就在爷爷的身边，伯父陪伴了他们许多年，伯父也累了，自己也该去换换班了。他说，你姆妈说祖坟就是一个上了锁的祖屋，我想我进了祖屋后就插上门闩，不让你们进去。我说，我们都不进去，在外面给祖宗烧钱、站岗放哨，不让贼来偷坟。他笑了，笑得凄然。他嘱咐我，他的墓碑不能比爷爷奶奶的高，年纪再大的儿子在祖宗面前，永远都是孩子，我只能跪在祖宗膝下，睡在祖宗的腋窝里。

那年冬天，父亲去陪我爷爷了，因为冥地过狭，父亲的骨灰只能安放在爷爷前面的空地上。母亲见我万般的遗憾，没能如父亲所愿，便宽慰道：“爷爷奶奶老了，眼花了，你老子是该在爷爷、奶奶前面带路的，免得爷爷奶奶扳跤。”母亲的这种宽慰我也是认同的，只要心存一份孝悌，祭奠、缅怀自然不该囿于方位。

今年八月，一场几乎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回家上了一次祖坟。到坟地的时候，时值凌晨，夜风微凉，我靠着父亲的墓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感觉背后的墓碑就是小时候父亲背我过河、背我走亲戚的结实的脊背。我侧目望去，大大小小的坟茔肩挨肩，浑然一体的祖坟像一头沉睡的老牛，温顺而安详。临走的时候，我给列宗列祖倒了两瓶烧酒。我在想，假如上苍不眷顾我，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我家的祖屋了。我远离故土，当我终老后，这里也许不会有我的灵塚，但我不会是孤魂野鬼，我的心里会一直长着祖坟上的构树和月季花，这祖坟上的一株小草、一朵小花，或许就是我，迎风长、向阳开，长得滋润，开得欢畅，因为我的根生在祖坟温热的土壤里。

共 280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开篇交代家庭背景，铺垫后文，采用顺叙、插叙相结合的写作手法，作者用深情的笔墨娓娓道来父亲精心维护祖坟的举动，引出偷坟者为了钱财不惜算计到死人的身上，做出伤天害理的恶劣行迹，为后文埋下伏笔。随即笔锋一转，谈起爷爷提前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栗木棺木，凸显过去那个年代老人对自己死后的棺木极其重视，强烈讽刺偷盗棺木之人。沉重的语言道出爷爷死后第十七年坟墓被盗一事，映照前文，又叙述父亲临终前一再嘱咐和交代的事情，淋漓尽致展现父亲敬重祖宗根基命脉，遵从长幼秩序，赞颂祖先高贵的品德，深情的缅怀和感恩祖先赐予生命的伟大恩情。语言厚重，张弛有力，构思巧妙，凸显作者深厚的文化底蕴，文末升华主题，思想内涵深刻，弘扬中华传统美德之孝道，恪守伦理道德，不忘祖先的恩德，发扬家族优良传统的精神，从而更好的珍惜和感恩生活中的一切。佳作力荐共赏，问候老师，感恩赐稿！【：叶华君】【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0:11: 8 全文构思巧妙，衔接过渡自然，语言凝练厚重大气，道出偷坟者可恶可悲的行为，具有一定的讽刺意味。面对偷坟的事情，父亲忍住内心的伤痛和无奈，从容妥善拼凑安顿好爷爷的骸骨，及时为爷爷重新寻一处新坟地，体现父亲伟岸的胸襟。 叶华君，简阳市作协会员，成都市简阳市草池镇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10524 0610

2楼文友： 10:15:12 人在利益面前总是失去人性，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做出这等伤风败俗，损害别人的事情，折射出人性丑陋的一面，与父亲高大形象相比，凸显人性善良淳朴的一面。人一念之差，差之千里。拜读学习，感恩老师佳作分享，祝秋安！ 叶华君，简阳市作协会员，成都市简阳市草池镇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10524 0610

楼文友： 18:01:21 祝贺老师精品。 您不要猜我是谁，我知道您是谁---祝你开心每一天。

回复 楼文友： 18: 1:29 谢谢你们

4楼文友： 15:27: 我们中原大地没有听说过偷人下葬棺木的，这种人太下作。死人休息的床铺你也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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