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吃的一生
我出生在沈阳。据我妈妈讲,我出生的那年是沈阳市武斗最激烈的时候。当时家里住的是平房,有天晚上,我妈给我买了刚上市的奶粉,我抱着奶瓶子坐在床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口吸着,我妈蹲在地上,搓洗着盆子里我刚刚换下的尿布,突然一颗流弹穿过打开的窗户,从外面“嗖”的一声射到洗衣盆里。我妈吓得立刻扔下尿布,抱着我蜷缩到床角,我那津津有味的新品上市体验活动也就此嘎然而止。从此,我就落下个病根儿,吃什么东西都特别快,跟抢似的,直到现在依然如此。好像生怕吃着吃着半途发生个什么事儿,就再也吃不着了。常听说:吃别人的汗流浃背,吃自己的伤心流泪。我是不管吃谁的,都汗流浃背。
我四岁那年, 父母亲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三线建设,全家迁到了一个军工科研保密单位,那个单位在省市下面的一个县,县下面的一个公社,公社下面的一个生产大队下面的一个生产小队所在的山沟里。
那时候物资极度匮乏,买什么都要凭票供应。每人每月定额三斤油票,两斤肉票,父母是工程技术人员,享受照顾,每月再多补助半斤肉票。即便有了肉票,换成红白相间的肉肉也不是件易事。后勤部门每周从成都等地拉一次肉、油和其他生活用品,周一早上在供应科副食处门口排队定量供应。要想吃到肉,就得早早起来排队,去晚了就买不到或者只有带毛猪皮了。尤其是过节前,早上五点钟起床都会发现前面已经排了几十号人。
排队的时候,总有人自告奋勇,拿出圆珠笔,为队伍里的每个人的手板心上写上号码,依次排序,也包括他自己。划上号码的人可以带着一脸轻松暂时离开一下,回家吃点馒头咸菜什么的,但绝对不能洗手,即便是刚刚上完厕所。又回到队伍中间,伸出手心对前面和后面的人分别展示一下,别就点头认可。我也帮我妈排过几次队,快轮到我了,我就跟杀猪似的扯着嗓子喊我妈, 我妈听到后慌不颠地跑过来把我替换出去。我站在旁边,一边琢磨着:这肉要是红烧千万不要放土豆萝卜什么的,否则我爸肯定逼着我多吃菜少吃肉,一边恭敬地望着粗声恶气满脸横肉的卖肉师傅,暗暗发誓:长大后我也要当个卖肉的。我人生的第一个偶像就此诞生了!
我家是北方人,做菜比较粗犷。肥肉用来炼油,瘦肉就和白菜萝卜等一锅炖了。炼油盛下的油渣是我最好的零食,常常放学回家后就溜到厨房,抓几颗丢到嘴里,嘎吱嘎吱的,又香又酥。父亲下班回家做饭时发现少了东西,一顿臭骂绝对免不了。
一次,父亲的同事出差,从上海带了一包酥心糖回来。父亲想留到过年招待客人,就锁在床下的一个木箱里。我像百爪抓心、猴急得不得了,趁我爸不在,把木箱子从床下拖出来,开始研究。以前的木箱都是用铁皮锁扣加小挂锁防盗,安保措施极不严密。时势造英雄,我发现箱子盖用力往上抬就可以掀开一点点,于是我的爪子就顺着缝隙挤了进去,把糖袋子拽了出来,为了不被发现,就从糖堆的一角轻轻的拿了两颗,把袋子原样放了回去。过了两天,我忍不住了,又偷偷的把袋子拿出来,自认为聪明的从糖堆的另一角拿了两颗糖出来,心想:爸爸肯定看不出来的。又过了两天…,再过了两天…,后果可想而知,我上青一块紫一块那是肯定跑不掉了,完事后我爸深深叹了口气: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由于身处山区,打鸟钓鱼摸蟹偷桃扳玉米之事自然少不了我们这些捣蛋分子。放了学,我就端起爸爸放在门后的,跑到后山去打麻雀。一枪一个准,无数麻雀冤死在我的枪口下。麻雀糊上泥巴,丢到柴火堆里,连泥巴带毛皮一起扒拉下来,吃的我们满脸黑乎乎,好像刚从煤窑里钻出来。至于蚂蚱、鸟蛋、蜂蛹、知了,更常是我们口中的休闲小食品。我们几个同学还经常去小河沟里抓螃蟹,放到火上烤,也不放佐料。烤到螃蟹壳由青变红再变白时,张口就咬,吃到嘴里嘎嘣响,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倒是因此拉了几回肚子。
上中学时经常看的是《闪闪的红星》最羡慕坏蛋胡汉三和几个地主老财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场面。胡汉三手里握着鸡腿,大嘴用力撕扯着,两眼通红,油光满面。我心想当演员真幸福,如果戏没拍好又重拍一遍,那就更幸福了。
上了大学,离开父母就自由多了,同学们经常在一起聚餐。寝室的8个同学每人去食堂打一份肉菜,全部倒在一个大盆子里,大家一起伸筷子,每人花6毛钱就可以吃到8种不同口味的菜了。
隔壁寝室有个坏小子,经常去学校旁边的农民院里偷东西。有一次他弄了一只鸡回来,开水烫毛切块后就用白水煮。晚上2点,他把我们从被窝里全都拉出来,非要我们和他一起吃。我们不明就里,心想有这等好事,就跟着吃。吃着吃着,有同学发现怎么吃出包谷粒来了,仔细一看,原来偷鸡的那个同学做贼心虚,杀鸡的时候忘了把鸡嗉子取出来,炖了一个小时,嗉子破了,鸡白天吃的东西晚上给我们吃了。我们那个恶心啊,把那个同学按到床上一通好扁。
刚参加工作时,工资不高。因为是从事技术工作,很少有饭局。那时很羡慕单位上当官的,能经常有机会陪这个吃陪那个喝。到从小到大,我没参加过一次吃得痛快且打饱嗝的酒席,没有过扶墙进去再扶墙出去的体会。不过现在正好相反,一提起赴宴我就头痛,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太腻了。
我的工作不太忙,工作之余我开始研究烹饪技法。当时流行吃酸菜鱼,我就买了条草鱼回来做试验,第一次酸菜没洗又放的多,酸得我一个星期内听到“酸”字牙齿就打颤。第二次刚好我妈来看我,这次油又放的太多,我妈没吃,我咬紧牙关把鱼头吃了,早上起来发现盛鱼的盆子里凝固的猪油有一寸多厚。过了十多天我的头发都是黏糊糊的,粘在一起怎么洗也不干净。我妈得出的结论就是:纯属吃饱了撑的!
由于小时候食物短缺、营养不良,以致现在的我对做菜有一种很高的悟性,一般的家常菜吃过一次就能依葫芦画瓢做出来,八九不离十。我久经磨练潜心独创的王氏顶风十里香糖醋排骨,每次和朋友们家宴,必被钦点。一端上来,根本来不及用筷子,个个都拿手去抓,烫得呼呼的吸冷气,除了牙齿的咔嚓声外没有任何声音,三分钟内必定被风扫残云,最后连吐出的骨头渣都见不到几颗。
谈恋爱时,感情又受到了挫折。于是化悲痛为食欲,两年内体重猛增十多公斤。原来容貌清朗、身材匀称的我,开始变得脑满肠肥,五大三粗了。尤其是脖子下面,据朋友说,割下来加几根蒜苗再放点豆瓣可以炒一大盘回锅肉。
我爸爸曾说我的肚子属于“橡皮筋”型的,根据食物味道,可自由调节容量。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从不挑食,只要有人在我面前吃得下的东西,我就能跟着吃得下,“吃嘛嘛香”现在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人们都衣食无忧,我的肚量也与日俱增、与时俱进了。古人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却是“裤带渐紧终不悔、吃肉吃得直翻胃”
民以食为天。吃是为了活着,但活着绝不是为了吃。虽然我这辈子是和“吃”结下了不解之缘,但也不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应该多“吃亏”多做有意义的事,否则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