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九八五年的精神流浪小说

现在的鲜鱼口镇时间正是夏天空气潮湿闷热让人昏昏欲睡特别是午后的时光中在这条充斥着蝉叫的街道上你怎么也难见到一个人，而我们在那时候都不曾料到你会如同一只刺猬蜷缩在这幢职工宿舍楼里瑟瑟发抖，那种情景让人像是看见在秋日萧杀的风中被撕落的枯叶一样使人心生怜悯。

职工宿舍楼是单位分给你父母的，今年十五岁的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这幢楼里降生。你告诉过我们你一看到宿舍楼斑驳肮脏的外墙就想到一具腐烂的动物尸体上面还辏集着无数苍蝇正嗡嗡轰鸣，我们都清楚地记得你说这话时一脸地委顿，看来你是真的厌倦居住于此。你当然曾无数次对父母提及要搬迁的事情但好像每次父母都说几十年了都有感情了舍不得走啊。你知道你是父母的乖女儿那么你还能说什么呢于是你一住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啊。

在你看来窗外那棵梧桐树是第十五次茂盛如云，宽大的叶片在日光的逼灼下葳蕤生长，透出的绿色明亮得如同一片片玻璃反射着绿光。这个景致是你至今都难以忘怀的。你的书桌上堆放着许多小说但几乎全是女作家的书，我们曾问过你为什么不看男作家的书呢你说男人让你感到精神萎靡，于是我们都诧异地张大嘴巴看着你你却说我们的嘴巴空洞得像一个个深井。上个月三号的下午我们一同去周村游玩，在河边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小洛就掩嘴说道那个人好像班主任肖老师，这时我觉察到你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点并且身体微微颤抖。我们想一定是这个细节出卖了你内心的秘密，可是你曾说过男人让你感到精神萎靡。因此一切都不言而喻了不过我们知道得太晚没想到那时你已经深陷泥淖不能自拔。

你看见肖老师腋下夹着一本语文书走进教室时是一个初夏的上午，你清楚地记得那天日光明媚而从树罅处渗漏下来的细碎光点零星点缀在你的课桌上简直精致而浪漫。而这个后来让你为之倾倒的男人就那样立在讲台上。空气一下澄澈如水。从此肖老师便每天出现八（2）班的教室里因为他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其实时间是一种奇怪而神奇的物质，它可以摧毁某些东西同时也可以催生某些东西，比如它就将你内心深处的不安分给带了出来而你竟还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一种女孩。的的确确你看见肖老师便不容置疑地晕眩起来魂不守舍你还以为真的是昨夜那杯啤酒的余威在作怪。

你在一个放学后的下午穿过走廊来到办公室的窗前，你透过玻璃窗看见肖老师俯首写字的侧影如同一张轮廓硬朗的剪影贴在了窗户上。我和小洛从那里路过时看见你泪光闪烁便上前摇着你的胳膊说小沐你怎么了小沐你怎么了，而你看见我们后竟然一脸惊惧扭头就跑剩下我和小洛面面相觑茫然失措。

那天你一路狂奔冲回那幢被你说成是动物尸体的宿舍楼后便立马钻进自己的屋里砰地关上门把你的母亲吓了一大跳，她敲着门说小沐你怎么了小沐你怎么了，你却隔着门发出闷闷的声音你们都走不要你们管。事实上那天你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脑袋大哭了一场而后你起来了，窗外已是星光璀璨。钻石般的星在你的玻璃窗上铺陈着，你看啊看最后觉得它们都是一双双眼睛你说是肖老师的眼睛那么柔和那么温情。于是你从那堆小说书里抽出了你的日记本，用笔在雪白的纸上写了几个字，刷刷刷。我喜欢肖老师。我喜欢肖老师这几个字在那个晚上被你不厌其烦狠狠写了十张纸，最后你明显生死疲劳心力交瘁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奇怪的是那晚你的梦是一片空白。你居然没有梦见你的肖老师。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你明显神情委顿如同一截木头一样枯坐在那里，然后肖老师走到了你旁边俯下身体看着你。他说小沐你怎么了。小沐你怎么了这句话在你看来似曾相识你恍惚记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听过这句话可是你始终没有想起来因为你抬头看见肖老师无比明澈而柔和的双眸时你知道自己早已灰飞烟灭。

你现在每天都盼望着早点出门，是的，就是从你父母的职工宿舍里冲出来。为此你总是很早很早就醒过来然后远眺窗外遥远的天际，那里是一片青黛色如同古代女子淡扫的娥眉。可是你无心去欣赏它的多情因为你心里想的是太阳怎么还不升起。是啊，太阳怎么还不升起你都听见了三声鸡鸣了。后来你终于看见朝霞碎帛般铺陈于东方的天空上这时几只飞鸟横贯而过发出清脆的鸣叫一切都在昭告着天下昭告着你黎明的曙光出现了。于是你帮着母亲生好炉子准备做早饭等你拔完碗里的稀粥后你的母亲看见你抓起床上的军绿色书包冲出了门这一切在她看来显得多么风驰电掣，你的父亲却刚刚从卧室里出来满眼惺忪，他说小沐这是怎么了最近怪怪的。

你每天都盼望早点出门，好提前坐在教室里等着你的肖老师，有时候你故意从办公室的走廊绕道去教学楼为的无非是看看肖老师会不会出现在里面。我们问你是不是喜欢肖老师，你却把辫子甩在脑后用无比轻盈的语气回答我们，你们乱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是啊这怎么可能不过这怎么又不可能呢。我们又问你，你是不是在恋爱了。你却故作嗔怒地说，你们真坏，不告诉你们了。于是你又一次跑开跑得远远地留下我和小洛再一次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两天后的一件事情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其实事情十分简单，就是肖老师把文艺委员张碧芳叫到办公室商量下个月的学校文艺演出事项。肖老师是在下午放学后把张碧芳叫去的，恰巧你放学和上学都惯于绕道从办公室经过然后出校门。于是当你走到办公室的窗户前看见里面的肖老师和张碧芳在谈话时心中如同被谁狠狠捏了一把差点窒息而亡。你躲在窗外偷看着里面的一切，你把耳朵死死贴在墙壁上屏住呼吸，墙上的白石灰被你蹭得齑粉似的簌簌而坠弄得你左侧的衣服上痕迹斑斑可是你依旧全神贯注如同章鱼一般伸出所有的触角去捕捉去搜索其中秘密。不遗余力。你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更多的是肖老师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和张碧芳在你看来故作萌态的应和声，这两种十分平常的声音在此时如同两条毒蛇互相萦绕朝你逶迤逼迫而来，它们不断吐出的蛇信子在挑战着你的耐心，最后你终于无法忍受于是一脚踹开了办公室的门雕塑般立在门口。肖老师和张碧芳明显吓了一大跳，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你便甩出一句话，张碧芳你这个贱货下流坯不要脸。这句话像炸弹般被你义无反顾慷慨激昂地投掷到他们身边并且轰然炸响，然后你扭身扬长而去。你想起刚才那两个人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竟有种捉奸在床的快意之感可是当你跑到校门口看见我和小洛时却猛地大哭起来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那情景狼狈不堪。我们问你，小沐你怎么了。你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们说我恨肖老师，我恨肖老师。然后我们看见不远处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脸茫然的肖老师于是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那天下午你没有回家，我和小洛一路跟随着你怕你想不开去跳楼跳河卧轨而亡等等。可是你跑到粮站后山的那棵泡桐树下端坐着，落日的余晖所呈现出的油彩色泽泼在泡桐树遮天蔽日的枝叶上，斑斓的光点渗漏在你身上。我们看不见你的表情因为那上面的光影重叠影影绰绰让人恍惚得如同听了一个老故事那样无从触及。我们问你为什么会喜欢肖老师。落日下的你无比平静地说，喜欢是不需要理由，它就那样来了，洪水猛兽般让我喜欢上了他。唉，你们不懂，谁也不懂。我们诧异于你说话时的表情是那么的沉稳眼神是那么的凝重一如我们的长辈，我们想难道爱情让你脱胎换骨了吗。

有一天你独自跑到肖老师的宿舍里你去敲门肖老师问是谁你说你是小沐。门开了，你看到了未剃胡须的肖老师面容十分憔悴，不知道为什么你竟然有种负罪感以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因为你没有照顾好肖老师。这个想法在你脑海中横冲直撞搅得你暗自神伤。不过当肖老师依旧面带微笑地问你小洛你怎么了，你立刻单刀直入劈头就问，肖老师你是喜欢张碧芳还是喜欢我。这句话让肖老师睁大了眼睛惊讶无比。你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在这段时间里你清楚地感到时间与空间的停滞，这个画面仿佛被定格下来拍成相片永久地存放在你心中。肖老师缓缓回到椅子旁坐下，然后说，小沐你太小了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你没等肖老师把话说完就吵着说，我不听我不听，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肖老师。可是肖老师好像根本没有听你说话，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言语。那天他讲了很多话，说他的初恋，他的妻子以及他为什么会离婚，肖老师足足讲了两个多钟头，这两个多钟头在你看来长如两个多世纪。你从肖老师隐忍的眼神里完整地认识了这个多情的离婚男人，他颠覆了你少女的世界观让你从此以另类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于是你起身走到门口，然后回过头来对肖老师说，肖老师你等着我，我会让那个女人后悔失去了你。说完你就离开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大家都不得而知。

第二学期我们得知肖老师已经离开了这个学校，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问你，小沐，你知道肖老师去哪里了吗。你说，我当然知道，他在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地方等着我呢。

二、她在秋天

一九八五年的秋天是踩着落叶来的以至于她居然听见了树叶破裂的碎响，这种响声如同石头在水塘里激起的涟漪曾经使她的内心无比漾荡不得安宁。她站在宿舍楼严重锈蚀的铁门下仰头张望，被几粒雀斑点缀的少女的脸上透出深秋的苍凉，我们不难从她暗淡的眼睛里看出目眢心忳的遗迹而这些都是源于一次少女愚蠢而浪漫的情感历程。

杜菲的电报是在一个礼拜天的早上收到的，电报上说那个叫杜菲的女孩下礼拜就要回来了。那时候秋日薄薄的日光均匀地洒在她的脸颊上我们都可以看见她的睫毛上有晨雾的细小水珠摇摇欲坠，当然最后还是掉了下来落在那张窄窄的电报上，纸面上立刻晕成了一团水渍如同朦胧的月色。后来她才说当时不是因为难过不是因为眼里进了细沙而是激动了。原来杜菲是她很早的一个女朋友后来去了上海而这一别就是八年，在这八年漫长的时光里她时不时会在心里记挂起这位朋友因为她们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友情。

于是她手里夹着电报如同小鸟样轻盈地跳进了自己的房间一下扑在床上闭眼遐想，这个画面是很久都不曾有过的于是这种阔别已久的感觉让我们有了生疏之感至少在那时是无从接受的。她就那样闭目躺在床上耳旁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思绪一如窗外的叶子纷飞在空中，很快那些有关杜菲的往事如同电影回放般被播了出来有声有色地呈现在她的脑海里，无比熟悉的画面调动起她的感官以及感情让她在那时亢奋不已。她清楚地预示着一种新生活即将开始但她在那时无法看清这里面隐藏的杀机是多么凶险可怕啊。

当然去鲜鱼口镇的卡拉OK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其实一切都像是巧合只是这种过分的巧合让人感到异常恐惧。杜菲从上海转校回来恰巧就在她的这所学校又恰巧在同一个班更不可思议的是又恰巧和她成为同桌。这种巧妙的安排让她对某种宿命深信不疑。很快她和杜菲把这几年分别的空缺给修补上了并且了无痕迹好像她们从来就不曾分开过而所谓这几年的分别时光不过是人生造的一次谣而已。对于这种命运的安排她们都觉得不可抗拒并相信彼此注定要合二为一。

杜菲给她带来了许多新思想并且当面指责她以前的生活是多么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如同一池死水啊。很明显杜菲那种异彩纷呈的语言如同漂亮的糖纸猛地勾起了对糖果觊觎已久的孩子的欲望，使得她连续两天梦里梦外都是缤纷的色彩。我们都觉得她肯定忘了之前那一段愚蠢而浪漫的情感不知道那位老师知道后会情何以堪呢。

带我飞吧。她在一个午后的时光里对依偎在旁边的杜菲说。少女杜菲用自己的手指做成镜框对准教室外面的泡桐树，秋阳之下的泡桐树被很写意地收进了这个框中。杜菲说，应该说让青春带着我们俩一起飞。她看着杜菲闪烁不定的目光便梨窝浅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五天后的一个下午杜菲就把她带进了卡拉OK厅。她被推进包间的一瞬闻到了另一种味道，这是裹挟着冲动叛逆甜腥等混合体的味道。它们扑面而来让她躲闪不迭正当她恍惚之际却看见里面坐了四个少年，他们无一例外地留着长发穿着喇叭裤浑身透出无与伦比的流行风。

杜菲以娴熟的姿态向她进行介绍，口气里包含着这些都是我的好哥们的成分。很明显杜菲那种潇洒自如的动作在她心中有了别样的体会并让她渐次褪去身上陈旧陈腐的外壳开始用崭新的皮肤去吮吸另类青春的空气。

球形灯在转动时发出的彩色灯柱跑马灯似的在这群少年少女脸上身上欢快驰骋，我们都能想象那时他们以及她格外变幻莫测又丰富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唱歌呀，喝酒呀。有一位少年端着杯子递给她，她接了过来看见是白酒。那少年一脸笑容地看着她，少年说，干杯，为青春。

是啊，为青春，干杯。还能说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呢，于是她一仰脖子把这杯酒喝了下去，她清楚地感到酒精滑过喉咙不住烧灼地火辣，顿时面色潮红心跳加速如同她曾经近距离接触肖老师的双眼时所产生的令人窒息的反应。应该说自从她人生第一杯酒喝下肚子之后世界在她眼里就变了样，变得多棱角多层次多色彩并且像头顶上的球形灯在撒欢似地旋转。于是就在这个下午在鲜鱼口镇的一家卡拉OK厅里空气中莫名其妙地充斥着致幻剂让这群少年少女的身体开始漂浮起来后来他们回忆说当时以为自己浮在宇宙中。

共 9644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的这一篇小说，还是刻画的非常的有深度的，倒不是说，行文中出现的事例，本身的以自杀身亡来作为结束，那种 裸的对于生活，对于情感，源自于精神上的空虚寂寞而产生的厌世的情绪让人震撼，而是整个作品中，充斥着的大量的长句子，那种看似拖沓的节奏，却又在作者娴熟的笔力之下，所散发出来的顿挫的感觉，让整个作品显得非常的低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你在夏天，她在秋天，而我在冬天。没有在对的时间，遇见最美好的你，没有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所谓的过错，或者是时代的原因，或者是个人想法的原因，终归是对于青春的最大的失落和亵渎。然而，让我印象最是深刻的，却是贯穿全文的，源自于化学课上理解的Hg，也就是重金属汞。作者对于汞这种金属的刻画并不多，却如同这篇小说的基调一样，那精神流浪中代表的青春，何尝不是银光闪闪却极容易中毒的汞？，——履泽【江山部·精品推荐 7】

1楼文友： 02:16: 2 问好黄鸟，好久不见。

期待更多精彩。祝福愉快。

2楼文友： 18:10:07 问好文友，加油加油 楼文友： 09: 7:20 问好黄鸟老师。文章写得非常不错，文字功底深厚。感谢你一直以来，为江南做出的贡献。江南社长禹鼎侯敬上。

回复 楼文友： 18:58:04 过奖了，大家以文会友，共同经营这片圣土才是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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