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小说一地苍茫

一，

Z想自己是有多贪恋生命呢，所以在那么高的楼顶上，她想到的只是平静与祥和，并没多少飞翔的快感。她面前是半人高的栅栏，她走上前去，自那儿俯身，看到模糊稀零的行人。灰尘因风飞扬，这个寂寞的楼台，是这么的灰尘扑扑。她不是一个喜欢营造寂寞的人，所以很快转身离开。她要去看清，在楼顶时她望见归来的鸟，它们都成群结队，没有一个动物是孤单的，孤单就是死亡的感觉，像她曾体验过的失重的感觉一样。清是唯一一个她孤单时想要去见的人。

她从楼顶走下来，又来到那个庞大的地球仪前，她又塞了一枚硬币进去，硬币与硬币碰撞清脆的响声让她瞬间将不快一扫而光。K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说笑就笑，说哭就哭。她记得她的回答是，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只哭不笑只笑不哭的。而现在她的答案变了，因为K的离开是件会让她毕生悲伤的事情。而这毕生悲伤的事她若承受了下来，也便更加可以将哭和笑运用自如。

她转动了一下地球仪，里面的硬币哗哗直响。她平静的期待着一个奇迹，那就是有一只硬币会突然从狭缝里滚出来。那样她就可以许一个愿望了，许一个在心里演练好久都遇不上合适契机的愿望。

而她的期待又落空了，不会有一个硬币滚出来，它们似着了魔似的在地球仪里乱撞，就是不会掉出来。这样的结果曾一度让她非常沮丧，站在那里心中空空如也。她翘起嘴角自嘲笑笑，想，这真是天意。

她手划过那些刻意标出的航线，麦哲伦，哥伦布……她想旅行跟探险就该跟马可波罗一样，抬脚就走，有什么以后再说。而现实生活，未雨绸缪的总是太多。

她拍拍那个地球仪，里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显然，她投进里面的硬币已经太多。她想如果有一天一个穷困潦倒的人发现了这个宝藏，他会不会把它砸开，为这些她为了能许一个只有万分之一几率的愿望而坚持不懈的储蓄欣喜若狂。

二

梦境在现实中总是有迹可循的，是大脑将环境变化的信息输入她脑里，然后输出了一段经时光润色与编撰的记忆吗？清被雨惊醒，茫然睁开眼，梦境与现实的断裂处，为何总这么清晰？

像此时她躺在柔软的床上，而彼时那个小女孩还停留在时光深处，孤独的徘徊在下雨的街道上，自娱自乐。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又闭上眼，她有一刻的恍惚：只要她再回到梦境里，她就能牵紧她的手，说，来，跟我走。她就可以离开那儿了。而眼前只是一片黑暗，现实无情的一击。

她瑟瑟笑一笑，将头从床单的洞里套进去，甩开额前的头发，然后爬到窗前打开窗，一股浸透凉意的风便毫无保留的灌进她的身体，她打了个寒战，然后便咬牙享受这种清凉。

窗外的盆栽菊花在雨点的执着敲打下一瓣一瓣的凋零，每一瓣的凋零都伴着一颗露珠的破碎，她从露珠的破碎里看到自己记忆的挣扎与逃遁，这么多年了，往事像裹在时光中的琥珀，每一次的端详都是一次修炼，直到最后成为独属她的至宝，陈列于记忆深处。

幼时的清是害怕寂静的，每个雨天，她披一个塑料袋，一个人在街上将捡来的垃圾一个一个取出，然后松手，听它们相互碰撞发出“砰”的声音。那时她是开怀的。

而长大后的清常常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去车站买票的途中看到心仪的衣服，然后会在欢欣鼓舞后掏不够买车票的钱;揭不开装硬币的铁盒子的盖子，一个人旁若无人的跳脚撒娇。在她有足够吸引她注意力的事情时，她眼里是只有她自己的;每次横穿马路时都格外小心，眼睛异常警觉的观望来往的车辆，似一只面临庞大猫阵容的小鼠。但豫被警车带走时她曾跨过路中间的栏杆跑去追他，那刻她无所畏惧，直到所有车辆都鸣笛停住，她才茫然往回走。确信他们之间，已经被世情相隔。

豫离开的无数夜里，她点燃蜡烛，用手指掐去长长的捻子，烛泪滴在她的手上，慢慢凝固成形，似突出的混白的痂。

两年后清搬去照顾豫得奶奶，她对Z说，老人有一大笔财产，只要她以孙媳妇的身份侍奉她到死，遗产一定是她的，那时豫出来，四十多了吧，也不会安不下心。Z试图劝她，但清说如果你的K回来，想必你也会为他放弃一切的吧。Z便无言以对。

清在削一个苹果，老人在沙发里等着，看见她进去,清便把刚削好的苹果递给了她，老人立马起身离开，把门摔得很响。清撇撇嘴，问她，今儿很闲啊，来看我。一直也很闲，就是怕刺激到老人。Z开玩笑的说。“刺激？你看她那状态，像一个将死的人吗？”清云淡风轻的说着，起身给她泡茶。“给。”她递给Z茶，顺手理了理头发。Z接过，瞥见她的侧脸，在头发的阴影里让她蓦然心疼。“没事儿，总会死的，我耗了五年，再耗五年，也耗得起，而且，”清顿住，把目光移向别处，突然哽咽，“你说他出来，会和我好好过吗？”。会的。Z说着，头侧到另一边，清虽说是为了老人的遗产，但老人的状态明显好多了，而且屋里有了花和金鱼，几次她来，都会为这些琐碎的小事而感动的鼻子发酸。

“说说咏吧，你们怎么样了？”清坐定，看着她问。

“我们......”Z沉思着，“不在一起时，也不怎么想。可见了时，也没觉得多久没见。嗯......我说不来。”Z摇摇头，似是为这些话心烦。但清突然说，那天，他说他喜欢我。“谁？”Z怔住，又说，噢。

“你信吗？”

“我该信吗？”

“不该。”

清说完，伸出手开始涂指甲，她伸出左手，张开，手背朝向Z说，“爱情，跟这指甲油一样，像这昨天的，斑驳了，该褪不褪，便会非常丑陋。”她接着换成右手，“而把这新的一抹，再陈旧的痕迹，都会变得完美。”

“你在暗示我什么？”

“没什么，让你试试我新买的指甲油。”

清说完，扔给她，Z接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有了这么奢侈的东西，爱情不要也罢。”

“不，爱情，才是顶级奢侈的东西。”清说着，莞尔一笑，“因为奢侈品，总是少数人才有的特权，而爱情，该是每个人的港湾。”

三，

Z出来时又想起了K，她思绪飘回了两年前那个告别的下午。K最后一次陪她，他给她买了好多裙子，但最后他交了一张红版还又找回了一把零钱，Z看着傻眼的他笑了，她说，这儿的东西都这么便宜的。但只要是你买给我的，我都满足。Ｋ说对不起，Ｚ笑笑。Ｋ的新女友是Ｚ认识的，清的朋友。她看着Ｚ说，送我一件呗？“不送。”Ｚ的回答干净利落。那个女孩面露委屈。Ｚ笑着说，你该怨你的男朋友，是他把我的良心都借光了。K说，“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下雨记得打伞，记得一日三餐，经期少吃凉的，出门记得备好电池......”“好了。”Z笑着打断他，“怎么弄得像托孤一样？”“呵呵。”K尴尬的笑着。Z突然一阵凄惶，她害怕一语成谶，我们总是在事实面前感到心慌，Z也不过希望将诀别的事实归于命运的无常，而不是人力因素。

响，Ｚ掏出一看，是咏。她“喂”了一声，就听到咏嘻笑的声音，“嘿嘿，亲爱的，在哪儿呢？”“在清家楼下。”她如实回答。“噢。”他的声音明显的弱了。“你是不是也想来？”Ｚ问着，心里一难过，眼泪就下来。她说，“咏，我们一直都不相爱吧？”那边沉默，许久，咏才说，“我以为我们会的。”“那再见了。”Ｚ说完，关掉，原来情话真的是最不可信赖得东西。而未来，更是隔着烛焰的幻想，一触摸就会将人灼伤。

她突然想去看豫，他的手上因为沾过鲜血，所以注定要比一般人成长的快。Z从豫的眼里看到命运的虚无。她说清在等他，可否争气一点。豫无所谓的笑着，问她，“你是要离开吗？”Z愣怔，为他的敏锐黯然。她说是。豫说一路顺风。Z便词穷，把给他的东西放下离开。这下好像没有可以告别的人了，但Z突然很难受，她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抵抗这突如其来的万念俱灰。

曾经K说要带他去一次漠河北极村，北极光照射的地方。如今只剩她一人，还可以去吗。她有点不甘心。开机拨通他的，用极度怨气和悲凉的声音说，“你的承诺呢，你最悲伤地时候我在你身边，而我呢，我难过的时候你在哪儿？！在哪儿？！”Z说着，情绪失控，号啕大哭了起来。K不停的问她在哪儿。Z说，家乡。你会来吗。“等我。”K说完挂了机。Z失神，陷入K的又一次承诺里，她跑着回家，把自己打扮一番。原来她还在等。只是自己不承认。

她曾说，K，如果我们的默契有“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境界该多好。但她们原来真的有缘无分。

K进门就拥住了她，他说我们走吧，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Z说我要看北极光。我们去漠河。K说好。他们于是十指相扣。

去漠河的长途旅行，他们借住在一个叫“似相”的旅馆里，“似相”“似相”，似曾相识。Z为这个店名的解释心动。旅店提供的特产黑木耳，亭亭玉立，吃着有肉质的鲜美。晚上K困，睡得很沉。Z在阳台上吹完风爬上床时已过凌晨一点，K加了可口可乐的白兰地喝着没那么苦，此刻混着荒诞的夜色，却开始了强烈的催眠。她躺于他身边，看着她爱的人，却又已经不把他当做爱人，这样的一种倾心与放松，是种走过荆棘获得的光荣，她为此，有了今生最深沉无梦的睡眠。

四，

Z接到狱所的是在从漠河归来的途中，她听完一阵茫然，看着身边的K，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问，你是真实的吗，在此刻？豫自杀了，在监狱里。K听完一惊，不可置信的说，他自杀应先通知他家人吧，譬如他奶奶或清，为什么监狱要先告诉你？Ｚ的手停住，突然有种绝望的难过，那刻她知道，她对这个深爱过的男人，已没有了最后的眷念，他所关心的始终是自己的利益，他不会想一想清知道这个消息会怎样，他奶奶听到会怎样，他甚至没有问她一句，她还好吧。Ｚ为时间改变和掠夺走的她的所有而心生倦意。

五，

豫的葬礼结束后清带着豫的奶奶去了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太多的伤痕，她们都已无力去承担。只是Ｚ还要留下来，因为新的地方有太多未知，她已经失去很多，不想再失去任何熟悉的印记。

只是面对熟悉的景，她的心里将永远只有一种感觉：

一地苍芒。

共 801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地细碎里，总有许多值得留恋和怀想，无论流浪或者孤旅或者繁华，总不见一些远去的美好和温暖，于是，极力让自己懂得承受与分担。生活中，有些人走近又走远，留在记忆深处的，是断裂或者无言或者模糊的清晰。小说以一些碎事作为铺垫，细腻处略显伤感，让人产生触摸时的微微震撼，感觉和作者一样，一地苍茫。问好达娃，你的文字让人喜欢，不觉中，匆匆数言，难尽心里的许多共鸣。【：杏叶儿】【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0:04:26 达娃的文字碎碎点点，人格尊严的背后剥离出人性的弱点。问好！ 只顾低头耕耘，不问花开几何

回复1楼文友： 21: :5 谢谢叶儿姐的辛苦和品读，第一句应该是 Z想自己是有...... 我露了个Z。还有 K便无言以对。 应该是 Z便无言以对。 我昨天没检查好，抱歉。。。。。

回复1楼文友： 21:55: 7 感谢叶儿姐一直的支持，我会很努力的向着更加优秀的方向迈进！问安！

2楼文友： 11:25:56 原来小青还写小说啊，全才，未来文坛中坚，继续加油啊 婉若倾城。

回复2楼文友： 21:58:10 城主过奖了。我在一直坚持写诗歌，有时候会写些小说，呵呵。城主的文字内涵很深，我得还是稚嫩。还需努力

楼文友： 12:47:18 达娃的文字不是一般功力，细读后便会发现。恭喜得精！ 只顾低头耕耘，不问花开几何

4楼文友：201 -0 -02 18: 7:29 我们会不会对自己心生怜悯 时光的拐角，有最深厚的馈赠。心存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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