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岔路上
一、
李和平想要躲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硕大的巴掌在空中划了个圆弧,把阳光都给遮住了。在眼镜的破碎声中,他的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身体飘了起来,云团裹着他的身体,洁白而柔软。如果用这些云絮做床,一定要比宿舍的硬板床舒服百倍,他想。…哟,前面怎么是白河谷了?好清亮的水哟。河面上飘着一盏盏小灯,顺流而下,如夜幕下路灯的长长一排。这是在放河灯,梅子一定也来了。他四处找寻,河边闹哄哄到处都是人,就是没有梅子。他一急,大喊起来…
“得,醒过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近在耳边,但决不是梅子。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张甜甜的脸。如果不是看到她身后墙上的挂历,他一定以为眼前的就是天仙了。他猛然记起刚才的事:这女子的自行车撞在一辆红色的小轿车上,这女子大方地掏出一叠票子给他。那男人不干,非要加一倍。自己替女子打抱不平,挨了一巴掌。一定是自己晕倒,被这女孩扶到这儿来了。他左右环视了一下,不错,这花花绿绿的小屋,是女孩的闺房无疑。一个大男人躺在女孩的屋里总不是个事儿,何况自己无能得连一巴掌都没有顶住,脸也没处搁,他想扶床栏站起来。那女孩又把他按到床上。
“嗳,别动,你这脸都青了,鼻子还在流血,出去不怕人笑话!等下我给你处理完再走。…傻佛爷,你还站着干嘛?快去眼镜店看看他的眼镜配好了没有。”她用棉棍轻轻擦去李和平脸上的血污。李和平从她的身侧望过去,这才发现她的身后还站着个男人,一脸平淡,毫无表情地出去了。
“嗳,你叫什么?”
“李和平”他懒懒地答道。这时她离他很近,使他有机会仔细观察她了:男孩式的短发,丰满适度的身材着一套牛仔裙,不象有些女孩为求苗条而瘦得失去美感。脸是圆圆的,眼是圆圆的,嘴也是小而圆,满有特色的。“你刚才为帮我挨了打,够意思。我会报答你的!”她说这话时手停住不动,眼睛盯住他看,“我叫田静,大家都叫我甜甜。”
李和平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侧过头装作看墙上的明星照,漫不经心地说:“我只不过觉得不公,才说了几句话。咱们互不相识,怎能要你报答呢。”
田静诡秘地一笑:“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是个大学生,恐怕还没毕业,对吧?”这的确使李和平吃了一惊,好厉害的女子。可表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你怎么猜到的?”
田静起身把棉棍扔在垃圾桶里,拿出一盒粉饼走过来。“给你脸上扑点粉,这样就看不出了。”李和平刚要用手去挡,被她拨开了,只得乖乖听她摆布。“你看,你的眼镜度数很深,说话还带书生气,夹克已经褪色但不显寒酸。学生一走上社会就会受社会的影响,衣着谈吐都会失去书生气,特别是现在全民经商的时代,所以我猜你是个学生。二十四岁的学生只能是大学,对吧?”看李和平张大嘴一副傻样,她扑哧地笑出声:“别忘了我是练摊的,观察各种人。”
李和平彻底地服了,点头算作承认。他坐起身来穿上鞋,准备告辞。恰好这时傻佛爷也进来了,把眼镜递给田静就出去了。
“真走哇?”田静有点不乐意,“行吗?要不然就再坐会儿。”
“不了,还有点事。谢谢你帮我治伤。”李和平推门出去,看到前厅装饰得很豪华,有许多乐器和彩灯,想必是个舞厅了。正面墙上有镀金的“鬼屋”两个大字,很刺眼。正在这时进来二男二女,大概是来跳舞的,拦住田静说着什么。李和平径自向外走去。
天已黑下来,胡同两侧的几家小饭馆人声喧闹,饭菜诱人的香味飘进李和平的鼻孔,他不由地咽了咽口水,胃里也叽里咕噜地翻腾起来。出了胡同向东拐,就是新街口大街,李和平慢慢踱到331路站牌下,买了一份《北京青年报》借着路灯光看起来。不一会儿,来了一趟车,李和平刚要向车门走,却见田静边招手边喊着冲过马路来,他只得站下等她。
“你怎么不等我就走,那么讨厌呀你!”她跳上马路崖子,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胳膊。
李和平看到她的眼中含着泪光,很是吃惊,奇怪她为什么会急成这样。他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歉意地笑笑。
“如果我来晚一点儿,你上车一走,我可能下辈子也看不见你了!”她盯着他,直到他低下头,才咧开嘴笑了。“我明天请你吃饭,西四的47路车站见。…不,别说你不去。”她松开李和平的胳膊,倒退两步,一转身,冲过马路,消失在人流中。
李和平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站牌下的人都挤上车走了他也没发觉。
二、
古历七月十五,农村人称为“鬼节”人们恨鬼又怕鬼,所以在丰收已成事实的情况下,选定这天为鬼的节日,一来庆丰收,二来祈求鬼们明年依旧别,给人们安定和丰收。这天人们早早吃完饭,把一只空碗倒上柴油或煤油,放一块棉丝或破布在里面,等天黑端到河边点燃,将碗放入水中让它顺流而下。听老人说,灯碗飘到有鬼的地方就灭了,那是鬼把灯收去照明用了。虽然这几年求鬼的人很少了,但这个日子做为节日却保留下来。
梅子总比和平吃饭早,早早来到门口等他,两人手拉手向河边跑去。最近和平上了中学,梅子不再让他拉手,但依然来等他。
河滩上早有了许多人,大人们抽着烟聊天,孩子们则满河摊乱窜。终于第一盏灯点燃了,随后就是两个三个,依次排成长长的一排飘进水中。大人们都静静地看,不再说话。孩子们可不管那些,追逐着河灯越跑越远。河灯越飘越快,前面的几盏已经飘到急流处,灯光忽明忽暗上下跳跃着。
和平跑在最前面,已离村子很远,跑到野草滩了。忽然,身后哎哟一声,是梅子。和平这才发觉别人已经回去,只有梅子还跟着他。他返身去拉她,自己也一下栽倒在草丛里。他摸索着想拉她起来,手却被梅子攥住了:“和平哥,你看,灯灭了!”和平向河水望去,果然有几盏灯倏地消失了。“是鬼把灯抱走了…和平哥,我怕。”梅子的身体倏地靠过来,离得很近。和平感到了她颤栗着的热乎乎的身体和轻微的喘息声,忽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焦燥,如毒蛇般撞击着他的胸口,他的僵硬的手指不知怎么就放在了梅子的背上。借着河灯的亮光,和平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梅子没有反抗,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前。河灯一盏盏熄灭,最后一盏也挣扎两下消失了 , 四周如墨般的漆黑。不知过了多久,村头隐约传来呼唤梅子地声音。梅子噌地跳起来,兔子般地消失了,留下和平一个人不知傻愣愣地坐了多久。
三、
李和平踌躇了一下午,他不知该不该去。按理说一个女孩子主动邀请自己,出于礼貌是不该伤她的心的,但田静那目光令他畏惧。昨晚他一夜没能入眠,他总觉得那双眼睛里面包含着什么东西,朦朦胧胧让他猜不透。越是猜不透,越有种吸引力。最后他决定去,就算是鸿门宴吧,到时候自己激流勇退就是了。
出了师范大学的校门,正有一辆47路车过来,他紧跑几步挤上去,背靠着车门站着。“哎,李和平。”一个女音在叫他,透过两个大汉的肩隙,他看到了同学左小京的半个脸。他抓紧头上的扶手,向两个大汉点点头,一用劲从肩隙挤了过去,险些将左小京的眼镜碰掉。 “去哪儿?”左小京把长发从头后捋到胸前来,一边抚弄着头发一边问他。
“随便转转。你呢 ?”
“我想买件衣服,可又选不好。本来约好了咱班的余嘉给我当参谋,可她朋友带她看去了…”
“可惜我没时间… ”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话的功夫,车已到了西四,李和平没来得及和左小京说再见,就被人流挤下了车。他的脚刚站稳,胳膊已被田静抓住了。田静今天换了一身打扮,白短裙,墨绿色砂洗长上衣,两个月白色大耳坠,飘逸又潇洒。“我有钱,可为什么偏带你吃凉面,知道吗?”田静歪着头看李和平,不等他开口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不喜欢大手大脚的女人,我要是请你去高级餐馆,你心里会不安的,对不对?”
李和平不能不佩服她。她与中文系的那几个女孩不同,那几个是一天到晚不说不笑,以示庄重、清高、脱俗,按市面上的话叫 “玩深沉”左小京就是这样,三年来几乎没和他说过几句话,见面也是冷得很。
西四的冷面出了名,现在正是最火的时候。门脸不大,里面挤满了人,他俩只处端着碗蹲在路边,边吃边聊。“暖,好久没吃凉面了。你说我总去餐厅饭店的,没觉得哪道菜好吃,这凉面倒开胃,为什么?”田静一边说话,一边口吞着凉面,转眼半碗下去了。
“人都这样,总要求新,吃惯了大鱼大肉想吃窝头,吃粗粮那会做梦想着大米白面。”李和平已经吃完,把碗放在地上等着她。“据说大寨最‘火 ’的那阵,全国的支部书记去参观,每天都吃窝头。有一天听说中午吃馒头,大家这个乐呀,盼过节一样盼着开饭。可吃饭时一个个傻了眼,你猜怎么着?”
“馒头放碱太多了?”
“哪啊,窝头外面包了一层白面。”
“咯咯咯…你真逗… ”田静掏出手绢捂住了嘴。
“这可不是玩笑,我爸就是支部书记。你们是很难理解那代人的。”
“得得,忆苦思甜早进博物馆了。起来吧,咱们去西单‘百花市场’转转,那儿有我的摊儿。”
“你到处瞎跑,摊儿怎么办?”
“有几个哥儿们照看着,傻佛爷、博士、熊猫 。白天练摊儿,晚上舞厅折腾。”
马路上车很多,田静想插过去,被李和平一把拉住。“说起舞厅,你干嘛取了那么个怪名字?”
“你是说‘鬼屋 ’吗?剌激呗。我们那个舞厅不靠路边,知道的人少,求剌激才吸引人。另外我们每月第一天举行免费怪面舞会,随便折腾,我们称为‘鬼节’来一次你就知道有多痛快了。”
夜幕已降,华灯四射,百花市场到处都是人挤人。田静拉着李和平在人缝里钻,转悠了半天才在一个服装摊儿前停下来。“傻佛爷”在柜台里看书,慢无表情地瞟了他们一眼,并不打招呼。田静没理他,径直走过去拿起一套仔服贴在李和平胸前:“怎么样,你穿上肯定特精神!”还没等李和平说话,旁边一个小伙子搭上了茬:“田姐,又勾上一位小白脸呀!”田静拿衣服冲他一挥:“少逗闷子,小心我抽你!”李和平看了他一眼,差点笑出声来:身体粗粗的,四肢短短的,大概是熊猫无疑了。“哎,把你的夹克脱掉。”田静一边催促着李和平,一边向熊猫的身后招手:“博士,你过来。”
被称为“博士”的是个大胡子瘦高个,脸色发黄,眼睛却有神,透着精明。他走过来盯了李和平一眼,接过田静手里的衣服扔在柜台上,又从衣架上拿上一套西装来:“他身瘦腿长,又戴眼镜,仔服不合适,穿双排扣的西装最好,既弥补了身材缺陷,又有学者风度。”
田静撇了一下嘴,把仔服重新挂起来。李和平忙说:“的确不错,可惜我没带钱,下次再说吧。”博士拿衣服套在李和平身上,左右端详着。熊猫嘻笑着说:“甜姐看上的人,什么时候要过钱呀。你有福气。要是我可美死哩!”
李和平求救似的看着田静。田静光笑不说话 , 对博士说:“你们忙去吧,我来收拾他。…行,不错。你就穿着吧,把夹克装在这个塑料袋里。得。咱们走吧。”
两个离开“百花 ”李和平怪田静不该送他衣服,田静笑而不答。走了一段路,见天色已不早,两人就分手了。分手时田静叮嘱他别忘了“鬼节”
本文相关词条概念解析:
田静
田静,1960年5月生,安徽蒙城人,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中国共产党党员。1981年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1984年南京大学信息物理系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先后任南京大学声学研究所助教和助理研究员。现任国家保密局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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