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虽然他来得很早，仍然排在末梢。没有预约，他只能耐心等待。走廊上的一排椅子上，坐着几个和他一样干练利索的拜访者。每个人都渴望走进边上那扇门。自始至终没有人给他倒上一杯水。他努力保持冷静，这是八月的最后一天，炎热难耐。

要是今天不解决那件事情，那么接踵而来的结果将是他无法承受的。

“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从那扇门走出的女文员向他示意了下。他报以微笑，尽量显得大方得体。他跟着女文员走了进去。等待了两个小时，他做到了，终于走进了那扇门。

“请坐，让你久等了。你是？”

坐在他前面的是一位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女性，房地产公司的运营总监，或是策划总监，但这些并不重要。现在他的命运掌握在她手里。

如果这次那份价值四十万的媒体合作方案还是无法通过，那么他只好卷铺盖走人了。如今他三十四岁，经受不起离职的折腾。他准备了三天，演练话术，研究策略，考虑每一处的细节，从衣着再到表情。但他知道这些都还不够。不过，他也不是那么悲观的人。他对自己说，保持笑容，运气自然而然就会来临。

熟练地递上名片后，他坐了下来，开始自报家门。

“等等，合作的事我们先放一放吧。他们已经向我汇报了。”她突然说。

他楞了一下，挂在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接着他点了点头。

而她打量着他。

她很快认出了这个男人。快十年了。当她还是小女生的时候，和这个男人同事过。但似乎他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因为时间长了：时间会让男人会杀死男孩，女人会杀死女孩。

既然他想不起来，为什么我要想起来呢？她犹豫了下，笑着说：“你对我们这次房产活动有没有些看法？”

“我觉得非常不错。足球明星。现在大家都关注这个。我觉得真是不错。”

她笑了起来。他察觉到了。

“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点子不错。我知道这个活动值得去做。”她说。

“是的。我也觉得如此。”

“但是很多细节上还需要很多的安排。”

“对，细节非常重要。”

“你看球赛吗？”

“啊，算得上一个球迷吧。”

此刻她笑得很随意，有些迷人。那双眼睛似乎有些意味深长，让他心猿意马。他用食指刮了刮下巴的一侧，让自己集中精力。他有两个孩子，一个两岁，他自己的，一个八岁，别人的。妻子有些姿色，要不然他也不会娶她。婚姻正常，感情也合乎情理。而且还有很多时间，让他的生活过得更好些。或者让他的生活不会变得更糟。

决不能让生活偏离轨道。他不祈望会更好，但决不能更糟了。他接着说：“相信这次活动的宣传到位的话，会吸引许多人。”

“当然。你有没有想到其他的？”这次她笑得有些狡黠。

他咧嘴笑着，试图闪避这个问题。他无法明白为何这个女人那么看着他。她年轻，漂亮，收入和社会地位让他望尘莫及。但他不能回避这目光，从业务角度上来说这是大忌。于是他只好将视线集中在她的眉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我们有一笔预算会用在宣传和广告上，但也不打算乱花钱。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这样才有意义。”她继续说。

“是的。”

他感到自己的眼神飘忽，这叫他恼火。他对自己说，职业一点，你快完了，没有时间玩眼神游戏了。终于他直截了当正视了她。

“这次我们之所以花大价钱请来了一位球星，因为我们觉得物有所值。你知道的——明星效应——所以他们开价百万的出场费，我们也愿意接受。”

“我相信将宣传和广告交给我们，会使得它物超所值。”他自信地说。

“那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运气似乎好转了，他有些喜出望外，下意识准备从公文包中抽出合作方案以及合同。

“不，不。先不急。我们先谈些其它的吧。我相信你也不急于一时吧？”

他再次愣了愣，手离开了公文包。

“当然，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笑着掩饰尴尬。现在是下午四点钟。要是在几个小时后他仍然得不到明确的答复，意味着他三十四岁还得再次坐到面试官面前做答辩，甚至还可能是面对一位十七八岁的人事部小姑娘！而妻子以及别人的那个八岁的孩子会把他看得一无是处。他难以承受这个。

“我这里有两个方案，希望听听你的意见。”她很客气地说。

“好的。”他竭力克制压力所带来的紧张。

“第一个就是五人足球比赛，让他们和球星同场竞技。”

“听起来不错。”

“对，理论上是的。但需要听取更多的意见，看看在实践中可不可行。你现在还踢球吧？”

“啊，很久的事情了。”

“什么时候？”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他还是疑虑了下。“大学吧。真是很长时间了。”

“后来没有继续尝试了？”

“一直在工作。就像我现在……我在这里……很自然的事情，没有时间……不太可能。”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再次告诫自己。他笑着继续说，“至少它作为爱好还保留着。”

她知道他很有时间，至少在他们共事的那段时间他很有时间。当时他不难看，幽默，喜欢和年轻的女孩打情骂俏，但也仅仅如此。时间让人记不清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她记得，有些地方他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她看了看时间，还有近两个钟头才到六点。她追问到：“不想再次踢一踢？”

“当然。有机会的话会尝试。”

“应该感觉不错。”

“我想肯定是的。”他把手搭在公文包上，感到情绪低落。他感到她在敷衍他，也许他们早就内定了合作方。但他不能放弃。

“记得我大学时的男友就是校队的球员，是一段不错的回忆，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影响深刻。也许我们不仅可以举办五人足球比赛，还可以加些‘记忆’的元素进去。这会是非常出色的卖点。”

“‘记忆’确实是个好卖点。”他有些强颜欢笑。

“每个人都有故事。”

“是的，这些故事经过加工后会非常打动人心，起到宣传效果。我们可以保证整个活动会非常的精彩。”

说完他看着她。几乎是祈求的眼神。他希望她能够明白他需要这份合同。

她继续说：“另一个方案也不错。”

“当然。”

“我们会选聘一批足球女郎，和那位球星互动。让人大饱眼福。你懂我的意思。”她窃笑了下，“男人都喜欢穿着T恤，体态丰韵的女人吧，你说是吧？”

他努力保持礼貌，笑容可掬。

他最后一搏地说：“它会上本地的头条。我保证。在络上也会讨论得沸腾。而我们会让它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影响力。那您是否……”他没能够继续说下去，感到忐忑不安。

因为她看着他，格外专注。

终于她不顾身份地咯咯笑了起来，她说：“你还是没有想起我？”

他疑惑了。虽然始终笑着。

“那个个头不高……有点胖……但还算漂亮……”她比划着，语调变了，整个人都不像先前那个坐在办公椅上的人。她讲述着一些零碎的事情。

他真是蒙了。但很快他还是想起了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他说。

“对了，你早应该想起来的。”她笑着说。

他想起来了，她想。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呢，她弄不明白，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也许只是无聊之举。

“你不想说什么吗？”她瞅着他。

他想了想。事实上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言自明的，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难道非得说过得如何难堪？在三年前他就差点被辞退了，那是一段艰难的阶段。事实上每年都面临着业绩上的压力，命悬一线地讨生活。从另一方面上讲，他根本不是那块料。现在他又被她看尽了笑话。他三十四了，一切也已既定，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能帮帮忙吗？”他还是勉力笑着说。他头一次感到自己的笑容让自己恶心。

“别急啊。”她爽朗地大笑起来。

他耳根通红。

“我问你，当时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意思？”她问。

似乎是那么回事，他想。于是他点点头。

“真的？”她追问到。

“是。”他说得清脆但利索。

这不是循序渐进的业务流程，而更像一次赌注。他说“是”。事实上他也可以说“不是”。他不过是把飞镖投出去，完全看运气。运气好的话，他可以再在公司待上一年。至于更久以后事情，他说不准，也无法去考虑。谁不是走一步算一步啊。

“哦。”显然她很满意他的回答。

她看了看眼前这个内心混乱的男人，又看了看时间。

“你会帮我这个忙吧？”他再一次问。

“当然，你不用担心。”她笑着，但不再是那种抿着嘴少女似的笑容了。“这个周末我们聚一聚吧，到时我给你，叙叙旧。”

“但是……”他突然急了。

“你不相信我吗？”她看着他。

他没有看她。——但他知道，飞镖脱靶了。这次他们都没有笑。

“像你先前说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她继续安慰他说，一步一步领着他出了门。而后又有人进了那扇门。

共 18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以商场一个小小的场景，来展示一对当年曾经共事，而今却成供需双方的两个人的神态。是非高下被清晰陈列于读者面前，男人的委曲求全小心翼翼与女人的从容自得居高临下形成视觉落差。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值得玩味的标题。如同女人脸上的笑容，已经脱去了开始的青涩，变得高深莫测。作者对于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探究入微，语言朴素平和。推荐共赏！【：紫玉清凉】

1楼文友： 1 :54:29 现代人生活的节奏和压力在男人身上清晰呈现。一者代表失意方，一者是春风得意，两相比较，引发读者对人生以及生存的思考。问候张踽！

2楼文友：- 0 21: 1:01 商场如战场，心理把握上非常重要，小说看似不着边际的一些对话，却将一方已经逼入死角。人生总是很多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那个在他身边如路人甲一般的女生，如今已然可以决定他的去留。文章含蓄却充满机锋，一些对话稍有差池，就往往失了先机，值得品味的小说。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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